将初止從悠悠美夢中驚醒的,是馬踏山河而來。
初止他一門心思的想着,如今有難的,麻煩的,棘手的是韬轲,跟他沒多大關系。
但是當刀劍敲響了商夷城池大門的時候,初止他愕然發現,人家魚非池與石鳳岐要動手的地方根本不是南燕,而是商夷。
眼看着下方鐵蹄铮铮,硝煙滾滾,初止面部都有些抽搐,那是恨與怒交織後的一種扭曲神色。
他握緊了他那白森森柔嫩嫩的手:“迎戰!”
先前時候,初止熟稔地運用着十六字方針,跟瞿如周旋起來可謂是遊刃有餘。
但是那是一種反圍剿的戰術,一直在城外進行的遊擊戰,蘇于婳到來改變了這種現狀,她是破了不那流氓般的十六字方針,但是她可以改變作戰地點。
她用了三天時間,就把初止的大軍逼回城中,在攻城戰和守城戰中,十六字真言就失去了作用。
蘇于婳騎在馬上,看着城樓上錦衣華服的初止,笑了一聲,喊道:“初止師弟,數年不見,你可還好啊?”
初止笑容壓抑又勉強:“原來是三師姐。”
蘇于婳笑道:“師弟身為守國大将,為何不上戰場?莫不是……沒了男人那玩意兒,連男子氣概也一并丢了?”
下方衆将士,轟然大笑。
陣前羞辱這種事挺多的,算得上一種心理戰術。
蘇于婳身為七子中戰法謀略最強之人,對這種戰術自然是信手拈來,一句話就戳中了初止死穴,戳得他臉色發白,咬牙切齒。tqR1
初止一把抓住城樓欄杆,恨不得下去撕爛蘇于婳那張臉。
蘇于婳卻轉頭對着身後的将士道:“咱們大隋的男兒可是有男子氣概的,不像某些人是個太監,大隋男兒,戰!”
瞿如率着大軍轟轟隆隆地殺過去,那等彪悍勇猛讓人膽寒,他的後背空門大開,不管不顧,是因為他足足放心,他的身後跟着的永遠是商葚,他可以前方無所顧及,是因為他的後背永遠安全。
兩人策馬路過蘇于婳時,有些感歎:幸好這人是己方軍師,若是換作敵方的,指不得要把自己活生生氣死,這個嘴,實在是太惡毒了。
蘇于婳武功不弱,雖不至于說絕頂,但是在戰場上自何那是綽綽有餘,一時興起殺進戰場裡,說不得是骁勇善戰,但也有她的一番風韻在。
蘇于婳很清楚,大隋跟商夷在你來我往你推我擋的迂回了這麼段日子後,到了真正拉開架勢打個你死我活的時刻了。
她突然覺得充滿了幹勁與期待,她一生所願,不過是天下一統,眼下,很快了。
于是,她覺得她連身子都很輕盈。
瞿如把蘇于婳在戰場上的話和風姿寫信告訴了魚非池,魚非池看着有些失語:“蘇師姐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啊。”
“說得你在戰場上你不會講一樣。”石鳳岐笑道。
“我上不了戰場,我又不會武功。”魚非池惋惜一聲,她倒不羨慕那些會唱歌兒會彈曲兒的,也不羨慕那些會作畫兒的會寫詞兒的,她就是有些羨慕沙場上的那些巾帼們,想一想,都是一副讓人熱血澎湃的飒爽畫面。
她是沒機會咯。
石鳳岐對她這種惋惜做了一個很精準的評價:“閑的!”
魚非池最近,的确挺閑,主要是她沒事兒幹。
石鳳岐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商夷那邊也用不着他操心了,白衹的内亂打到對方聽話了,蒼陵這邊的事兒也解決了,總之,雖然如今瞿如戰事起,可是魚非池卻沒事兒幹了。
就連瞿如也用不着魚非池幫他戰術安排了,畢竟有個蘇于婳在那裡,自己再湊上去也沒必要。
她每天最大的樂子就是去找阿克蘇看各種情報,本來石鳳岐不許她去操心這些事,但是阿克蘇特别喜歡魚非池這個丫頭,有事兒沒事兒就跟她偶遇。
說來有趣,魚非池的長輩緣好像特别不錯。
石鳳岐管了兩次管不住,也隻能由着去。
于是魚非池就大概知道了瞿如如今的戰功赫赫。
這是真了不起啊,半月之内他像把尖刀插進了商夷腹地,已經逼到了金陵城下。
魚非池她躺在草地上,咬着阿克蘇不知從哪兒摸來的紅蘋果,念叨着:“這金陵城是商夷國都,商帝會不會想辦法呢?”
阿克蘇坐在一邊抽一口旱煙,吐出濃濃的煙霧,憨厚地笑道:“不會。”
“大叔你怎麼知道?”魚非池問他。
“幹這行幹久了,别的不行,看人行。”阿克蘇敲了敲煙鬥,倒出些黑灰,又搓了把煙絲兒放進去,抽了兩口說道:“商帝這個人比公子狠的地方在于他舍得,人也好物也好,地也好城也好,他都舍得扔。公子最大的軟肋,是不舍得。”
魚非池半耷拉着眼皮看着天空:“說來也是哦,商帝這時候如果派兵支援金陵那肯定是不劃算的,所以,他有可能真的直接舍棄金陵,甚至舍棄商夷已經失去的城池,反正他隻要最後勝利,這些地方他早晚會奪回來。”
“你們這是準備讓瞿如大将軍怎麼打啊?”阿克蘇好奇地問着魚非池。
魚非池笑眯眯坐起來,嘴裡咬着蘋果,掰開阿克蘇粗糙得滿是裂紋的手心,畫了一個“7”字形。
“啥意思?”阿克蘇大叔問。
“大叔你要是告訴我怎麼讓那頭獵鷹聽我的話,我就告訴你。”魚非池挑着眉。
阿克蘇犯了難:“不是大叔不教你,是那畜生他一輩子隻認一個主人,認了公子就不認别人了,馴不了,你要那獵鷹做什麼?”
“帥氣!”魚非池擺了個酷酷的動作。
阿克蘇大叔拿着煙杆就敲她腦袋:“閑的!”
魚非池甚是悲傷。
頂了一腦袋煙灰,她回到屋子裡,看着石鳳岐正忙碌個不停,熱情地湊上去:“要幫忙嗎?”
石鳳岐按着她坐下:“在那兒等我,我批完手裡這批公文就陪你說話。”
“我覺得你養着一個廢人。”魚非池覺得生活真是無聊到透頂。
石鳳岐擡起眼瞅她一眼,一邊看着公文一邊說:“你以前是巴不得躲懶,怎麼,現在得了勤快病了?”
魚非池瞪了他一眼:“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能比嗎?”
以前閑出屁來都沒事,越閑越好,現在這時間就像把刀,卡在脖子縫兒,指不得啥時候一劃拉,這小命就沒了,她能不心急麼?
“對啊,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你累着了,現在你享福,不好嗎?”石鳳岐合上最後一本公文,交給下人拿下去,走到魚非池旁邊笑看着她。
“好啊。”魚非池捧着石鳳岐的臉,擠得他的臉變型:“石鳳岐你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這麼冷靜淡定的?”
“因為大不了一起死啊,所以有什麼好緊張的。”石鳳岐說得風輕雲淡,可以努力的時候,他會拼盡全力,可是當他努力過後仍無法改變結局的時候,他也可以安然承受。
活着的時候,努力就好。
魚非池撅了撅嘴,覺得這話不大吉利,所以換了話頭:“瞿如他們快要南下了吧?”
“嗯。拿下金陵之後,就可以轉道南下了。”石鳳岐說,“幹嘛,你又在擔心什麼?”
“韬轲啊,瞿如南下的時候,就是韬轲動手的時候了,你說韬轲會怎麼渡江?”魚非池擔憂地說道,“對面是笑寒呢。”
“放心吧,都安排好了。如果韬轲真的要強行渡江,損失慘重的是他們。”石鳳岐捏着她鼻子,“别操心這些了,有我在。”
“好吧。”魚非池應下。
瞿如大軍并不以殲滅初止為目的,他們更像是悶頭往前沖的瘋牛,他們沖的方向明确而直接,一道筆直線殺到金陵城。
這裡是商夷的國都,一個國家如果國都失守,那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不同于失去普通的城池,這是顔面掃地。
初止大概也知道如果金陵失守,他就要可懸梁自盡了,所以死守金陵,不退一步。
瞿如強攻數日不得進,終于收到了石鳳岐的飛鴿傳書。
金陵城中有一老宅,老宅年久失修,在繁華的金陵城裡格外紮眼。
老宅有個天井,是個四水歸堂的好意頭,中間一口井水,雖然飄落了不少樹葉草藤,但依然可見井水的清亮透澈。
這地方是石鳳岐的福地,救過他的命,他便一直将這裡保持着原樣,用以時時提醒他自己,最大危險或許就是出自身邊的人。
他帶魚非池來過這裡兩次,後一次他騙魚非池說對着井水許願就可以實現,魚非池那時許的願是:世界和平。
事實證明,對着井水許願就能實現這種話,真的是公子哥兒拿來騙小姑娘的情話的。
至少如今這世界,那是相當的不和平。
突然這甯靜得多年來無人驚擾的井水鼓起了氣泡,咕噜咕噜幾聲,在這古舊的宅子裡輕微響聲。
幾個人自井水裡鑽了出來,嘴裡咬着短刀,目光警惕地望着四周,再一躍而起。
這地方,當真是石鳳岐的福地,得益于他多年積福,年少之時起,他便四處挖坑,便是防着有朝一日,要用到這些坑。
這不果然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