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非池站在城池上聽着遠方傳來的戰場殺戮之聲,甯靜的目光望着暗沉的黑夜,黑夜裡一點星光也沒有,隻看得見遠處的戰火點點,片片。
“魚姑娘,你看着這些,會難過嗎?”蘇遊坐在旁邊的城牆上,屈起一條腿,笑聲問她。
“不會。”魚非池說。
“你以前會的。”蘇遊笑道。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魚非池笑了笑,揚起下巴,“以前是以前。”
“明珠那邊來信,說是進展得很順利,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再下一城,蒼陵人果然擅戰。”蘇遊又道,“你跟石公子是打通南燕,兩軍會合,我覺得,燕帝或許不會給你們這樣的機會。”
“除非他有本事,攔得住我與石鳳岐。”魚非池笑容桀骜。
“其實你們現在可以直取後蜀,後蜀離商夷近,你們若是拿下後蜀,說不定就可以制衡商夷,為什麼不選擇後蜀呢?”蘇遊奇怪地問道。
“攻下這幾城之後,是往左攻蜀,還是往右攻燕,要看他們二國的反應,我們并不是因為卿白衣的緣故而要攻燕,我們,隻是審時度勢。”魚非池解釋道。
“也就是說,你們是很有可能去攻後蜀的?”蘇遊揚眉,“看不出啊,石公子竟然真的有這樣的想法。”
“為什麼沒有,早晚我們是要攻打後蜀的,就看時機。”魚非池說。
“我知道你前兩天給遲歸去了信,你是想教他怎麼做?”蘇遊又問。
魚非池笑看着他,在沒有星光的黑夜裡,魚非池的眼睛就是最明亮的星辰,亮得驚人,她說:“我什麼也沒教他,難道你不想看看無為七子老七的本事嗎?”
老七手裡捏着魚非池的來信,嘴裡咬着軟軟糯糯的青團,口中盡是甘甜的味道,又看着正揮着劍在櫻花樹下練劍的南九,有些不滿地嘟囔一聲:“小師父,小師姐來信了。”
南九收住劍,滿樹櫻花籁籁落,落在他肩頭,他問道:“小姐讓我們做什麼?”
“隻是讓我們盯着後蜀,她怎麼還不叫我們回去呀,她難道不想你嗎?”遲歸揮了揮手裡的信紙,氣得撅高了嘴。
南九走過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了一眼信,笑道:“小姐有大事要忙,等大事辦完了,我們再回去找她就是了。”
“你難道都不想念小師姐嗎?”遲歸遞着青團給他。
“還好,我知道小姐過得很好就行了。”南九咬着青團坐下,認真地看着信,說道,“小姐隻說讓我們看住後蜀,現在石公子在攻打南燕,為什麼要盯住後蜀呢?”
遲歸倒在地上,躺在一片櫻花薄落英裡,眼角都似了染了這粉花媚意,笑聲都輕軟:“小師姐在考我呢。”
“考你什麼?”南九不解道。
遲歸隻是笑着不說話,櫻花落在他唇角,像是将他的話語都封在櫻色雙唇之下。
小師姐,你是在考我會不會構陷石鳳岐嗎?
會的呀,我恨不得他死呢,不過我不會傷害你呀。
還真是讓人為難呢。
少年眨眨眼,斜風卷起花瓣起舞,他衣衫卷幾卷,露出淺紫色的中衣。
“今晚我們進宮吧,小師父,雖然我一點也不喜歡卿白衣,可是吧,他的酒還是蠻好喝的。”遲歸笑道。
石鳳岐對南燕的雙重夾擊不僅給南燕帶來了巨大的威脅,也給剛剛與南燕聯姻,還處在蜜月期的後蜀也帶來了極為嚴峻的挑戰。
卿白衣他是鐵了心,打定了主意要跟南燕捆綁在一起,唇寒齒亡的道理他比誰都明白,南燕若亡,後蜀也就離消逝不遠了。
于是卿白衣頗是心焦,一方面他知道石鳳岐的鐵蹄無人可以阻擋,另一方面,他又迫切地期盼着音彌生可以攔下他。
反複地内心較量和煎熬之下,他竟覺得,自己不知該站在哪一方比較好。
遲歸看着這樣為難的卿白衣,也不打擾,一門心思給南九倒着酒,直說這個酒好喝,宮外頭喝不着。
卿白衣見他這模樣,幹脆笑道:“送你們兩壇帶出宮好了,别饞成這樣。”
“無功不受祿,為了答謝蜀帝陛下這兩壇酒,我可是要替陛下解憂的。”遲歸笑道。
“這酒倒正好是叫解千憂。”卿白衣喝了口酒坐下,“你要替我解什麼憂?”
“陛下你信我嗎?”遲歸直直地看着卿白衣。
“不信。”卿白衣應道。
“還真是直接啊……不過你不信我也是理所當然,誰叫我勉強算是大隋那方的人呢。我告訴你啊,石鳳岐攻克邊關五城之後呢,要麼是攻蜀,要麼是攻燕,蜀帝陛下,你是希望他攻蜀呢,還是攻燕?”遲歸撲爍着眼睛問着他。
“我要是都不想呢?”卿白衣笑問。
“那你就是在做白日夢,我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隻可惜那兩壇解千憂我帶不出宮了。”遲歸聳聳肩,頗是無所謂的樣子。
“石鳳岐已經派了明珠從南燕西境攻入,怎會轉道攻蜀?”卿白衣問道。
“南燕人有多無能,你又不是不知道。南燕掰着指着算,勉強夠格稱得上一聲将軍的,也就是他們那個十歲的挽瀾,現在挽瀾鎮守長甯城,輕易不會離開,就算他去了,也未必是明珠的對手,明珠的将士是蒼陵人,謀士是我小師姐,挽瀾不是對手。再下來就是音彌生了,如果石鳳岐真的攻蜀,音彌生怕是會給他讓道吧?千恩萬謝他給了南燕多幾天活命的時間。”
遲歸一邊小口飲着酒,一邊笑看着卿白衣。tqR1
“所以你想說什麼?”卿白衣道。
“很簡單啊,五城連克之後,如果後蜀未做好準備,石鳳岐完全可以把南燕放在後邊,先拿下後蜀,畢竟南燕那地方,随便就撿過來了,他可以趁着兵力正強士氣正高漲的時候,先拿下後蜀,再奪南燕,也不費事。”遲歸平白無奇的語氣說道。
坐在一邊的南九有些疑惑,不擅掩飾的他,皺了皺眉頭,将遲歸的這些話記了下來。
“你莫非是想幫後蜀抵抗石鳳岐?”卿白衣大笑道,“遲歸,你恨石鳳岐恨到這地步了?”
“我的确挺恨他的,可是呢,我也不是幫你抵抗石鳳岐,我跟你關系又不好。我隻是不希望我小師姐太辛苦,攻蜀可比攻燕難多了,我甯可她去拿燕地,而不是拿蜀地。我還是無比虔誠地希望,蜀帝陛下你能早日想開,向大隋投誠,大家就都省事了。”
遲歸真誠地看着卿白衣,就好像他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着後蜀投誠。
卿白衣眸子輕輕斂起,端看着遲歸,食指與中指之間夾着個酒杯,在桌上劃着圓:“你想說什麼?”
“派兵去鎮守邊關吧,把石鳳岐的大軍逼去南燕,他能不能拿下南燕我不在乎,但是我小師姐肯定要輕松很多,南燕那地方的人,沒一個能打的。”遲歸笑聲道。
“我将大軍調去防守石鳳岐,後蜀國内空虛,若是商夷趁虛而入,我該如何?遲歸,你到底想做什麼?”卿白衣眼中透着危險的光。
這個遲歸,意欲何為?
遲歸卻是展眉一笑:“你真是太笨了!”
“什麼意思?”
“你想啊,你把大軍調去邊關,是不是一副要幫南燕打大隋的架勢?你們後蜀跟南燕現在關系這麼好,那自然而然的,你出兵幫他們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于商夷來說,他巴不得你們後蜀跟大隋打得你死我活,他好收漁翁之利呢?怎麼可能會在這個時候動手呢?我若是我韬轲師兄,一定等到石鳳岐把你們後蜀打得哇哇叫的時候,再一擊必殺,同時除掉你跟石鳳岐!”
遲歸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重重劃了一下,神色驕傲的樣子。
“你說,我韬轲師兄會是等着一箭雙雕的機會,還是隻取一個區區後蜀?我說句實話陛下您可别生氣,你們整個後蜀加起來,還不如一個石鳳岐威脅大呢,你可别忘了,現在的大隋本土根本不用出任何人力兵力,全部都在養精蓄銳,再加上我瞿如師兄與蘇師姐,這才是最可怕的吧?”
卿白衣聽了他的話,眼中的疑慮并未減去,反而更濃,危險的神色也更加強烈,南九都悄悄握緊了劍。
他看着遲歸,有些淩厲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問道:“你為什麼要幫我後蜀?”
“我說了我不是幫你,我隻是心疼我小師姐跟着石鳳岐東奔西走,她身體不好,我不想她太受累。再者說,我不喜歡音彌生,連帶着,我也不喜歡南燕。”遲歸笑聲道,“至于我為什麼不喜歡音彌生,蜀帝陛下你總該想得到吧?我最讨厭的兩個人在南燕開戰,我巴不得呢,最好他們兩個統統戰死沙場。”
南九在旁邊小小地翻了下白眼,遲歸這成天盼着石鳳岐趕緊死的毛病,估計是落得了病根沒得治了。
遲歸沒發現南九這小動作,隻是繼續興緻勃勃地說着:“而且呢,在商夷觀望的過程中,你們後蜀還可以安排一些兵力啊什麼的,做好準備,等到商夷回過神來,你們也有與商夷一戰的實力,雖然我還是覺得,你最好歸降大隋,你真的不考慮歸降嗎?你就給我小師姐省點事兒嘛。”
遲歸央央地看着卿白衣,跟讨要糖果的小孩兒似的讨着卿白衣把後蜀拱手讓給魚非池。
卿白衣往後靠了靠身子,神色戲谑地看着遲歸,帶着散漫笑意:“遲歸,你真的隻是為了魚非池?”
“不然呢?不然這天底下哪裡還有什麼事,是值得我這麼辛苦去想辦法的?”
遲歸理所當然地說道,好像覺得卿白衣這個問題問得特别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