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蜀内陸多丘陵,山不高,一叢接一叢,無甚奇峰險峻,綏江從後蜀國都偃都穿過,将繁華熱鬧的偃都劃成兩瓣。
大都河流都是自東向西而去,故有滾滾東逝水的說法,然穿過偃都的綏江極為不同,它是自西向東走,隻因着後蜀東邊地勢低一些,一叢一叢的丘陵到了這東邊,已是一塊一塊的小平原了。
再流到這綏江江口處,與另一條河流交彙,便彙入了東邊的大海。
另一條河流名叫蒼江,源自天山之巅,那裡終年覆雪,冰寒凍人,傳聞那處曾有佛陀涅槃,渡化蒼生,是個聖地。
魚非池坐在偃都渡口的茶棚裡,望着這風平浪靜又忙碌周轉的渡口,一個人想着,那地兒,大概是有點像華夏的藏地。
賣茶湯的小姑娘是個愛叽喳的可人兒,天氣炎熱,熏得她臉蛋通紅,像是兩個熟透的蘋果,一會兒問魚非池是不是外地人,一會兒問她是不是生意人,再一會兒還問她茶湯可不可口。
魚非池一一應答,跟這小姑娘有一句沒一句,閑閑散散地說着話,待得時辰差不多了,見到了一艘大船開進了港口,成百的纖夫拉着纖繩,勒紅了他們的肩與背,辛苦萬分。
“姑娘,你是跟許将軍做生意的嗎?”小姑娘問她。
魚非池搖搖頭:“不是。”
“我還以為你也是來這渡口搶貨的呢,每月的這幾天,都是許将軍的貨物靠港之時,來這裡人啊,都是想先搶一批的,不然晚了,可就什麼也沒了。”小姑娘給她添了碗茶湯,添得滿滿當當,都快要溢出來,當真實誠。
魚非池不說話,隻讓小姑娘不必再來忙活着照料她,小姑娘笑得俊俏:“你不要小姑娘小姑娘地叫我呀,我叫姜巧巧,這渡口上的人都叫我姜娘。”
姜娘說着便下去,魚非池端着湯碗咂一口茶湯,她的茶湯用料足,火候夠,半點假也不摻,難怪生意這麼好。
隻是喝到一半,碗都讓人搶走了,魚非池空着一雙手,放下來拍拍,望着正狼吞虎咽滿身大汗的石鳳岐:“有這麼渴嗎?”
“有啊,你要不要下去走一圈試試?這太陽也太毒了。”石鳳岐放下湯碗,指着那方的大船笑道:“問過了,打南邊兒來的絲綢,打北邊兒來的白面,打北邊兒來的好玉,這一船都是好貨。”
“許家做為将軍,朝中重臣,做生意真的合适?”魚非池給他添茶湯。
“合适啊,這叫皇商,得卿白衣同意過的,想來他不同意也無甚辦法,許家勢大,卿白衣沒法治他們。”石鳳岐啧一聲,“當年讓他當這後蜀國君,但沒成想他當得這麼慫這麼庸。”
魚非池點點頭,敲了下茶碗:“我覺得,他們賺的錢夠多了。”
石鳳岐歪頭看魚非池,笑聲說:“怎麼着,你想插手?”
“倒也不是想插手,前些日子我跟葉藏他們聊了聊,發現他們想要在這後蜀國把生意做大十分困難,原因就在偃都的各方富賈都已成型,抱團壓制新人,新人小富尚難,别說做出什麼大事業了,大家師門一場,我總不能眼看着不幫忙。”魚非池靜靜地說。
“真的這麼簡單?”石鳳岐心間一片了然,卻故意反問。
這丫頭片子嘴上說得倒是好聽極了,要為了同門師兄出一份力,實際上還不是手賤地要理一理許家的事?
口是心非的女人。
魚非池白他一眼:“這個……嗯……許家刺殺我一次,許家小姐又怄我一次,我覺得,我應該做出點反應來。”
“哦,是嗎?”你說石鳳岐他賤不賤?
“喝你的茶湯!”魚非池兇道。
魚非池呢,的确是想要管一管許家的事兒,但不是石鳳岐想的那般簡單,這後生在那時候,還未能明白魚非池的用意。
後來他明白了,抱着魚非池親三口。
兩人正說話,那方姜娘過來給他們添茶湯,笑聲道:“石公子,好多年不見你啦!”
“小丫頭都長這麼大了?現在這茶棚你看着?”石鳳岐真是走到哪哪兒他都有熟人。
“是啊,我爹娘兩年前病故了,所以這茶棚現在就我看着。”姜娘笑得燦爛,“還以為再也見不到石公子你了呢。”
“哪裡話,姜娘這麼乖巧可愛,公子怎麼舍得不來看你。”石鳳岐嘴比蜜甜。
“石公子就會打趣人,這位姑娘可就在旁邊看着呢,當心她生你的氣!”姜娘聽了他的話心裡一陣喜滋滋的,哪個女子聽了這漂亮公子哥的甜蜜話兒,能不喜滋滋的?
石鳳岐瞅了一眼魚非池,唉聲歎氣:“她要是會生氣就好咯。”tqR1
“姜娘,石公子近來喜食辣椒,你往茶湯裡放上三大勺。”魚非池神色自若地對姜娘說。
姜娘真個放了三大勺辣椒油進了茶湯,石鳳岐望着一碗浮着紅油的茶湯,提起袍子轉身就走。
兩人走後,喜滋滋兒的姜娘收了茶湯碗,在那滿是疙瘩窟窿的木闆桌上鋪開了筆與紙,提筆細細寫信,一邊寫一邊笑眯眯,遠處的纖夫一聲笑:“姜娘,又給你遠房表哥寫信呢,你表哥早就娶妻啦!”
姜娘皺着鼻子哼一聲:“才沒有呢,你就知道騙人!”
信兒寫成,一隻白鴿飛啊飛,飛過了這綏江,掠過了大海,再往北邊走一走。
走過了高山和流水,最後這麼一拍拍翅膀,賴在了玉娘的手裡蹭一蹭,玉娘揀一把豆子喂鴿子,取信一瞧:這個臭小子跑去後蜀也不肯來大隋,早晚打斷他的腿!
玉娘再把信兒一卷,壓在玉娘豆子面的碗底,送去了上央府上,上央不看,直接送進了宮。
宮裡的隋帝再瞧一瞧,細細把那石公子與魚姑娘念上三遍,笑得臉上的肥肉抖三回,這個臭小子,你早晚得來大隋,還去後蜀躲着,你咋不上天呢?
“上央啊,我瞅着,這魚家姑娘是準備在後蜀玩一票大的啊。”隋帝捏着信笑眯眯地瞅着上央。
上央心裡一個哆嗦,隋帝笑成這副模樣的時候,那必是有什麼人要遭殃,于是他問:“陛下的意思是?”
“這以後魚什麼池的總是要嫁給那臭小子的,是吧,咱總得幫自己人啊。”隋帝笑聲道。
“天長水遠的,不好幫啊。”上央心裡苦,他還有自己的事未做完,隋帝這又是要鬧什麼幺蛾子?
“無妨,且看老夫來挽一發長弓射他的大雕!”隋帝大概心情真不錯,又矮又胖的身子還真個拉了個彎弓射大雕的姿勢,隻是這英勇的動作在他身上看來,怎麼看怎麼好笑。
有個詞兒叫蝴蝶效應,大意是說東邊的蝴蝶振一振翅膀,能在西邊給他振出一場海嘯來。
北邊兒的隋帝動了動手指,活生生給南邊兒後蜀帶來一場不大不小的災難。
說是有一日啊,隋帝突然莫名其妙地在宮裡發脾氣,說是近來這宮中的膳食越來越不對味口,越來越粗砺難入口,便把禦膳房裡的廚子罵了個狗血淋頭。
廚子委屈,這用的都是跟往日一樣的料,陛下怎麼就突然嘴刁了?
龍威一怒,那是許多人要跟着遭殃的,首先遭殃的是廚子,跟着遭殃的是管糧食的戶部。
陛下說:以後的糧食都不往外賣了,自己都沒幾口好吃的,還往外倒騰,你們是不是有病?
戶部的大人眉頭一苦:陛下,咱們大隋地廣人少,産糧又多,不賣咋整啊?
陛下說:找上央。
上央說:囤着吧,多修幾個糧倉便是了。
陛下說:好主意。
戶部大人有些輕微的憂傷,捯饬捯饬,凹了個四十角度的姿勢望着天,不讓眼淚流下:陛下與太宰大人好像都有病,大隋這是要完啊!
過了沒多久啊,這南邊兒的後蜀就有些慌了,後蜀的地兒裡種不出糧,大多數糧食都購自北邊的大隋那兒。
畢竟北方四國裡,就這大隋種的糧食又多又好。
商夷産絲綢産得多,自己人多,糧食反而賣不出幾粒來。
西魏也是苦哈哈的地方,自個兒能養活自己就很了不得了。
白衹不消說,抵着三國夾在縫裡,成日想着如何活命,沒心思整這些生意。
許家将軍進宮找卿白衣說了半宿,卿白衣次日便找上石鳳岐:“石兄,你在七國裡邊兒都有人脈,能不能給大隋的陛下說說,别沒事兒整這種事,他也指着我後蜀給他送銀子呢,窮寒之地,沒了我他可怎麼活?”
石鳳岐笑曰:“兩國貿易事關國體,我一無官二無職,三也不是大隋陛下什麼人,怎麼好幫你說情?那豈不是要定了我要留在後蜀為你效勞一般的假象,萬萬不可!”
卿白衣便很是憤怒:“你少給我裝!你想整許三霸報當年的仇我不攔你,你别整到我頭上!”
石鳳岐笑而不語,手指頭點點卿白衣,留下一個含義莫名的笑容潇灑出宮。
走到那茶棚裡,他叫姜娘上了一碗茶湯,一邊看着好江景一邊喝着茶湯,邊喝他邊說:“姜娘啊,你遠房那表哥怕是等着你過去呢,你要不要早早嫁人呀?”
姜娘紅蘋果般的臉蛋上一抹驚詫:“石公子又來打趣我了,我瞅着這偃都蠻好的,沒想過嫁到遠方去呢。”
石鳳岐放了茶湯:“那跟你表哥寫信時,不該說的話不要說,說多了,怕是你表哥會嫌棄你嘴碎,便不好嫁人了。”
姜娘收着湯碗,笑嘻嘻:“曉得啦,公子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