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西蓮娜女皇出事的時候,薩爾勒就已經派人把這個馬僮抓起來審問過一次,那馬僮也不争辯,隻說自己無能,沒有檢查出馬匹的異常。
當時西蓮娜女皇為這馬僮求了情,說馬匹剛出發的時候确實是好好的,馬僮也不知道馬匹為什麼會突然受驚,這事怪罪不到馬僮的身上。
受害的苦主自己本身都這麼說了,薩爾勒自然也不好重罰那個馬僮,隻是把他打發去做了賽馬場上最低賤的差事,比如收拾馬尿馬糞之類。
後來又發生了野牛群來襲這麼大的災難,他早就把這一個小小的馬僮抛到九霄雲外去了,根本就沒想起來。
獵場營地經過野牛群的那一場踐踏之後,營地旁邊的賽馬場也毀了大半,賽馬場裡的人無處居住,現在大部分也暫時回了庫裡城,等着賽馬場重建起來。
薩爾勒派人去抓那個馬圈裡的馬僮過來,派去的人片刻之後,帶着一個烏坦少年回來了。
這少年皮膚黝黑發紅,五官特征很鮮明,之前水濯纓在馬圈裡見到的那個易容者假扮的容貌,跟這少年有八九分的相似,第一眼看過去基本上分辨不出來。馬圈裡的這些馬僮地位很低,一般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們的長相,當時易容成那個樣子也就夠了。
那烏坦少年被帶進來的時候一臉的茫然,像是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薩爾勒對着他一聲怒喝:“是不是你把火硼粉放到了西蓮娜女皇的馬匹身上?”
那少年更加一臉茫然:“……火硼粉?”
“你還裝傻!”薩爾勒大怒,“不想死就給本汗從實招來!否則本汗拿你去草原上點天燈!”
那少年還是一副什麼都沒弄明白的模樣,隻是被薩爾勒的暴怒吓得魂飛魄散,連忙跪在地上拼命磕頭。
“可汗息怒!但是……求可汗明示,小的是犯了什麼事?要小的從實招來什麼?”
薩爾勒更怒,就要當場發作,水濯纓突然開口,截住了他。
“可汗請等一等。”她的目光落在那個少年的臉上,像是在仔細地端詳,“這個馬僮跟本宮之前在馬圈裡見到的馬僮,長相似乎有點不一樣。”
薩爾勒被她這麼一說,這才冷靜下來,也仔細端詳起那個少年的臉。上次他審問這個馬僮的時候,才是兩天之前的事情,留下的印象還不至于這麼快淡化掉。
現在仔細一看,果然跟之前見到的有區别。現在這個少年的眼睛更大一些,顴骨更高一些,下巴更方一些,個頭似乎也稍稍小上一圈。
這些差距都不是很大,要經過人提醒之後,細看才能注意得到。薩爾勒身為烏坦可汗,高高在上,看下面的人都是俯視,哪裡會去仔細查看這麼一個地位低賤的小小馬僮的容貌。所以剛才這馬僮上來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察覺到這一點異常。
羅胤的易容術其實并不比中原差多少,不過易容這東西相似度能達到多高,并不全是靠易容技術來說了算的。
易容術裡面最大的原則,隻能增不能減。高顴骨無法改成低顴骨,鷹鈎鼻無法改成塌鼻子,方下巴無法改成尖下巴。這是再精湛的易容術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除非把自己臉上的骨頭給打碎,那就不叫易容,而叫整容了。
所以最優秀的易容者,自己原本的長相都是很怪異的。一張臉必須非常扁平化,而且臉、鼻子、顴骨,下颌骨必須盡可能地小,嘴唇必須盡可能地薄,但眼睛和嘴巴本身又必須盡可能地大,身材骨架必須盡可能地單薄瘦弱,這樣才能有最高的可塑性。
易容的時候,隻要是在有選擇的情況下,易容者還必須挑那些跟自己長相盡可能接近的人來模仿,這樣才能更加提高相似度。
賽馬場上的馬僮就那麼些,西蓮娜女皇帶過來的那個易容者顯然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能易容到這個樣子,已經算不錯了。
薩爾勒終于反應過來:“這個馬僮和上次那個,有一個是易容假扮的?”
“這很容易辨别。”水濯纓說,“可汗隻要檢查一下現在這個馬僮有沒有易容就行了。”
這個馬僮是如假包換的,水濯纓的透視能力已經看過,自然沒有被檢查出易容。
薩爾勒頓時變了臉色。
“有人假扮成賽馬場裡面的馬僮,在西蓮娜女皇的馬匹身上下了火硼粉?”
這用心險惡的程度,顯然就另當别論。西蓮娜女皇在賽馬的時候出個三長兩短,破壞羅胤和烏坦之間的關系不說,火硼粉這麼危險的東西,一旦擴散開去,很容易引發更大的災難,就比如說這次失控狂奔的大規模野牛群。
水濯纓轉向那個少年馬僮。
“前天有人易容成你,頂替你去了賽馬場,那時候你在什麼地方?”
她的聲音比薩爾勒溫和得多,也沒有薩爾勒那麼兇神惡煞的模樣,那少年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小的接到消息,說小的家中阿媽出了事,讓小的趕緊回去。結果小的回去一看,阿媽根本就沒有事情,所以又回來了。”
水濯纓繼續耐心地問道:“是誰給你傳的這個消息?”
“是拉傑師父。”
水濯纓對薩爾勒道;“請烏坦可汗再把這個拉傑師父請過來,順藤摸瓜,總會問出結果來。”
拉傑是賽馬場上的一位馴馬師,問起是誰傳給他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搖了搖頭:“卑職不知道這人叫什麼,隻知道他是羅胤人,好像是西蓮娜女皇身邊的侍衛。”
他這話一出,衆人又是一陣意外。
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最後竟然繞回到西蓮娜女皇的身上來了?
但這又是怎麼回事?西蓮娜女皇派了自己的人去引開那個馬僮,然後又易容成那個馬僮的模樣,在她自己的馬身上放了火硼粉?
這一點都不合常理啊?
“本宮覺得不如請西蓮娜女皇親自來問問。”水濯纓說,“順便讓西蓮娜女皇把跟着她的所有下人都帶過來,讓這位拉傑師父當場指認。倘若這個下屬是想要暗害西蓮娜女皇的話,這也是幫助西蓮娜女皇揪出躲在她身邊的内奸。”
“東儀皇後說得有理。”薩爾勒說,“不過現在西蓮娜女皇行動不方便,還是别請她過來了,我們去她的氈帳裡就行。”
西蓮娜女皇那天晚上盡管勉強逃出了營地,卻在逃跑過程中被一頭發狂沖出的野牛撞下馬背,斷了一條右腿,身上也再次多處受傷。
營地早就已經被毀得一幹二淨,以西蓮娜女皇現在的傷勢,也不可能長途跋涉地回羅胤,所以正留在庫裡城養傷。
據說因為臉上被毀容,受的傷又不輕,西蓮娜女皇這兩天正是脾氣最大的時候,鬧得周圍衆人雞犬不甯,給她療傷的烏坦醫師也被她逼得幾乎要瘋。
薩爾勒頭疼不已,卻又顧及烏坦對西蓮娜女皇受傷的責任,也不敢說什麼,隻能由着她去發作。
一行人來到西蓮娜女皇的氈帳之外,薩爾勒先派了人進去通傳。
西蓮娜女皇這時正斜躺在軟墊上,對着銅鏡查看自己臉上傷口的情況,兩個一臉苦相的烏坦醫師戰戰兢兢地站在旁邊。
她現在的模樣完全沒有了之前的高貴優雅冷豔美麗,蓬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因為身上受的皮肉傷不少,幾乎整個人都被包紮成了木乃伊的模樣。被摔斷的右腿上綁着夾闆,兩天前臉上被劃出來的那道大口子現在滿滿地敷着傷藥,一片黑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