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喜身為功曹主事,肯定是龐成安的心腹手下。
功曹主事官居正六品。
而江龍這個縣令,則是正七品。
對方的官階比江龍高出兩級。
功曹主事彭喜先是住進了驿站之中,表明他是執行公事,然後不來縣衙卻先去尋找潘文長。
他有何目的?
江龍放下手頭上的事宜,身體後仰緊靠椅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衛勇敲開大門,一個衣衫破舊的小丫頭映入眼睑。
“你,你們找誰?”
小丫頭長的又幹又瘦,巴掌大的小臉上,是畏畏縮縮的忐忑神色,見門外站了一群人,大部分穿着衙門皂衣,甚至還有一個穿着官袍,神色威嚴,于是吓的更加緊張了。
衛勇淡淡的掃了小丫頭一眼,小丫頭的五官不錯,但皮膚太粗糙了,而且一雙小手上布滿了厚厚的老繭,隻當是潘文長家裡的丫環,“這裡可是教谕潘先生的府上?”
“是的。”小丫頭被衛勇略帶輕視的目光一掃,低下頭,捏着衣袖輕輕的應了一聲。
“這位是功曹主事彭大人!”衛勇先是讓開身子,彎腰恭敬的介紹,然後才又道:“彭大人此次來靈通縣辦差,以前曾和潘先生有過幾面之緣,所以上門做客。”
“請,那你們請進!”
小丫頭趕緊讓開位置。
等彭喜等人進來,然後才一路小跑進後院。
不一會,一個衣衫同樣破舊的老婦人,扶着小丫頭的手臂迎了出來。
看到老婦人的打扮與相貌,幾個衙役都是有些個詫異。
然後又看了小丫頭一眼。
先是見過禮,問清楚了彭喜上門的目的,老婦人便趕緊派遣小丫頭出門去尋人了。
然後又引衆人進大廳喝茶。
此次靈通縣改建,除了翻蓋民宅與商鋪之外,還特意給縣衙的官員們各自建了宅院。
宅院的大小,規格,根據官員的品階有所不同。
潘文長以前是住在破舊裡的縣學中,此次也有幸得了一間庭院。
庭院的規格大小比一般民宅要高一個檔次,不過卻也不至于奢華。
自上任縣令楊縣令過世,潘文長在靈通縣的日子就是不好過,所以新得的宅院雖然嶄新,但房屋内的家具卻都是非常陳舊,如果不是最近漲了薪水而且能夠按時領到手中,怕是連請客人坐的椅子都是斷了腿的。
婦人是潘文長的老妻,但身上的衣服……幾個衙役都是皺眉。
好歹潘文長也是縣學教谕,家裡的妻子怎麼穿的這般窮酸?
還有那個小丫頭,又瘦又小的,但是……
家裡隻有老婦人與小丫頭兩個人,小丫頭去找人,所以隻能是老婦人自己留下,在大廳裡接待招呼客人。
衛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雙眼才是一亮。
好茶!
先前見婦人衣衫破舊,他還以為潘文長家裡窮困沒錢呢!
藏的夠深!
這般貴的茶葉,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喝的起的。
随便拿出一兩來,就能買好幾套絲綢衣衫。
他認定潘文長的老妻這般穿着,是故意的是在裝窮,給其他幾個同伴打了個眼色。
其餘幾個衙役收到眼色,也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後,就是瞬間明了。
同時放下心來,如果潘文長家裡真的窮困,那麼此次還真不一定就能撈到豐厚的油水。
彭喜一直半閉着眼睛,莫測高深。
他身上官威太重,老婦人輕易不敢主動與之說話。
小丫頭一路跑到縣衙這邊,四下找人打問,好半天,才尋到潘文長。
潘文長正坐在桌前,記錄賬本,看到小丫頭尋來,臉立即就是拉下來肅然問道:“你跑來這裡做什麼?”
“家,家裡來了客人……”小丫頭似乎很是畏懼潘文長,所以低下頭怯怯的小聲答道。
“什麼客人?不能等老夫回家再見麼?”潘文長一聲冷哼,說罷就要将小丫頭趕走。
小丫頭趕緊開口解釋,“七個人,有六個差役,還有一個官員,說是功曹主事姓彭……”
“什麼?”
潘文長吃了一驚,蓦然站起身,“你沒有騙我?”
在靈通縣就職這麼多年,潘文長自然知道望沙郡功曹主事正是彭喜。
“女……哪敢。”小丫頭重又垂下腦袋。
潘文長不敢再耽擱,生怕回去晚了怠慢了家中貴客,匆匆在縣衙找來一個臨時幫忙的記賬先生,讓其暫代自己的工作,然後也不喚一聲小丫頭,便是急急往家中趕去。
小丫頭望着潘文長的背影,雙眼中有孺慕,在原地呆愣了好半天,待回過神來,驚慌的追上去。
潘文長前腳離開縣衙,後腳就有人通知給江龍知道。
江龍讓何道把手頭上的事情放一放,帶上幾個人盯着潘文長的家。
對于龐成安的心腹,江龍自然是要提防一二的。
潘文長到底是上了年紀,走到半路就被後邊的小丫頭趕上。
不過小丫頭不敢追的太遠,遠遠吊着。
等回到家,潘文長已經是累的滿頭大汗,衣衫後背都被汗水給打濕了。
沒有去先洗把臉,收拾一下,潘文長便是徑直來到客廳,他一直以讀書人自居,行事講究禮儀,還喜歡賣弄文雅,不然家中也不會有那麼好的茶葉,他卻不知道那些好茶,讓得衛勇等人給誤會了。
現在滿臉的汗水,衣衫淩亂,直接見客會顯得有失禮儀。
不過潘文長此時卻是沒有時間多想,要知道功曹主事乃是正六品的官職。
比縣令還要高上兩級!
而他這個教谕,則隻是正八品的小吏。
“下官靈通縣教谕潘文長,參見彭大人!”潘文長曾跟随着楊縣令去過望沙城,遙遙見過幾次彭喜,所以進入大廳,看到坐在上位的彭喜後,就是立即恭敬的彎腰見禮。
直到這時彭喜才睜開雙眼,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也不起身,遙遙的虛扶了一把,“請起。”
這個年代等級森嚴,如果是遇到三品以上的官員,那麼下官參見時甚至要磕頭行禮。
所以潘文長對于彭喜的态度不敢有絲毫不滿。
反而因為彭喜臉上帶笑,有些個受寵若驚。
衛勇等衙役自我介紹,互相認識,然後潘文長才落座。
雖然衛勇等人沒有品階,隻是普通的衙役公差,但因為是在望沙城任職而且此次跟随彭喜一起來,所以潘文長對幾人仍然是非常的客氣。
寒暄了幾句,潘文長讓老妻退下,然後問及正事,“不知彭大人此次辛苦的來靈通縣城,有何要事?若是下官能夠幫的到忙,自然是絕無二話,必定全力以赴!”
彭喜聞言一笑,潘文長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之中。
見彭喜沒有立即回話,而是淡淡的在房間内四下掃視了一眼,衛勇立即明白過來,插言道:“彭大人剛剛來到縣城,隻是在驿站裡換了身衣衫,還沒有用飯呢。”
潘文長這把年紀不是白活的。
立即就是反應了過來,起身道:“縣城内有一家山味樓,裡邊的酒菜頗有特色,還請彭大人賞光去品嘗一二。”
“這個,本官初到,還沒有談及正事。”彭喜裝腔作勢。
幾個衙役立即出聲勸說。
“彭大人從望沙城來到此處,一路辛苦,吃桌酒席是應該的!”
在幾個連番勸說之下,彭喜才是終于松了口。
潘文長取了錢,帶着幾人出門。
在院落中,遇到了那個瘦弱的小丫頭。
小丫頭不敢擡頭,隻是微擡眼皮瞄了潘文長一眼。
看到小丫頭,潘文長不自覺的皺眉。
小丫頭就是給吓到,連忙後退到一邊去。
衛勇這時不解的問道:“這個小丫頭是潘大人買的丫環?”
潘文長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個尴尬的回道:“此女乃老夫的獨女。”
“啊?”衛勇佯裝訝異,之前他看到老婦人時,見小女孩與潘文長的老妻長的有幾分相似,就是已經能猜到,這個小丫頭是潘文長的女兒,剛剛是故意那般問的,“原來是潘大人府上的千金!”
“什麼千金不千金的,不過一個丫頭而已。”潘文長臉露不屑。
此人重男輕女的非常厲害。
看到潘文長的表情,幾個衙役,包抱彭喜都是納悶。
難道這個丫頭不是親生的麼?
不然潘文長為何會對其如此的厭惡?
他們卻是不知道,之前幾年潘文長家中窮困,不能按時領到俸祿,差點有将小丫頭賣掉的打算。
如果不是老妻苦苦哀求,而且潘文長隻有這麼一個孩子。
小丫頭早就不知道在誰家裡了。
“那也是潘大人的丫頭。”趙平家裡有好幾個兒子了,所以一直想要有個女兒,希望兒女雙全,非常的喜歡女孩,不由的出言插話道。
胡寶也是說,“是啊,既然是潘大人的女兒,自然也算是官家千金了。”
潘文長冷冷的掃了小丫頭一眼。
他重男輕女,當年妻子懷了孩子,他一心想要個兒子。
家裡有好吃好喝的,全都緊着給了妻子。
卻不想生出個女兒來。
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
之後妻子一直沒有再次懷上,潘文長對于女兒的厭惡便是越來越重。
小丫頭偷偷擡眼,碰到父親輕賤的眼神,腦袋深深的垂下去。
黑瘦的小臉上難掩失落。
她自小就知道父親不喜歡自己,便努力的做事,聽話乖巧,希望有一天父親能喜愛她。
但不管她多麼賣力的幹活,父親對她的态度也是異常的冷淡。
她卻是不知道,她誕生的那天,潘文長一直期盼着上門的客人祝賀家中弄璋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