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接生婆嚎着嗓門,大聲恭喜的說生了個千金之後,潘文長聽到,就差點眼前一黑給暈了過去。
他三十幾歲才終于有後。
但卻不想,竟然是個不值錢的丫頭。
偏偏當時接生婆,還一點不識眼色的抱着丫頭湊到他近前,說着吉利話讨喜錢。
當時他差點沒忍住,一個把掌甩過去。
雖然他中了舉人,但家世貧寒,除了讀書外,根本不懂得賺錢。
當年是妻子靠着縫補,供養家裡。
即便是後來當了縣學教谕,但日子仍然過的艱難。
養一個孩子就已經很是困難了,哪裡再敢多要?
就這麼一直拖拖拖,沒敢再要孩子。
至使家中隻有一個女兒。
而潘文長重男輕女,當年妻子懷着的時候,他還找道士算過卦,說是那一擡肯定是男孩。
家時能迎來弄璋之喜!
但最終,來客卻隻是祝賀弄瓦之喜。
璋,玉器,而且是上好的美玉。
瓦,則是指陶器。
乃生男子,載寝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乃生女子,載寝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
大意就是生了男孩,放在床上弄璋。
生了女孩,就放在地上弄瓦。
這是古代重男輕女的表現。
也有另一種說法,說是生了男孩,給塊美玉拿着,表示以後可以做官成為正人君子。
生了女孩,則是給塊瓦,這裡的瓦是指紡車上的零件,表示将來溫順無邪擅于料理内務。
有祝福男貴女賢的意思。
但潘文長,顯然不會作第二種想法。
以上種種原因全部綜合起來,讓得潘文長對這個女兒分外不喜。
平日裡雖然不打不罵,但瞧不順眼就會用寒冰的目光瞪上一眼過去,關系疏離如陌生人,放在現代就叫作冷暴力,讓得女兒非常怕他。
“别再取笑老夫了。”隻要是旁人提及女兒,潘文長便是總會以為對方是在奚落嘲笑。
所以聞聽胡寶如此說,潘文長有些不高興的輕揮衣袖道。
能就任望沙郡的功曹主事,彭喜不光是因為有學問,有能力。
還有一點,就是眼光非常毒辣。
潘文長是從南方而來,妻子也是南方人。
當年潘文長雖然家境貧寒,但也是個讀書人,考中秀才後娶的妻子。
能考中秀才,說明他是有才學的。
媒人說親,自然不會差。
所以潘文長的妻子年輕時,也是極美的。
小家碧玉,體态輕柔,嬌小玲珑。
而眼前的小丫頭,其實相貌也是不差,隻不過風吹日曬,長年老作,再加上經常吃不飽,發育不太好,才顯然像個灑掃丫環。
但是隻要好好養幾年,必然能化成一個俏麗小佳人。
在北方,這般小家碧玉式的女子,那是非常受歡迎的。
彭喜就是暗暗打起了主意。
趙平兒子多,稀罕女兒,見不得潘文長這般樣子,忍不住就是與潘文長嗆嗆了起來。
衛勇等人自然是幫着自己的同伴。
潘文長一張嘴,哪裡說的過對面好幾人?
而且他之乎者也的,引經據典,但對方卻是不和你比學識的淵博。
任你怎麼說,人家也是隻說女兒同樣是親生的,對親生孩子都不好,還能稱作是人麼?
直把潘文長憋的臉龐漲紅。
他知道與幾個衙役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所以憤然閉口。
但女兒害他丢臉,所以他忍不住就是連連甩眼刀子過去。
吓的小丫頭嬌小幹瘦的身軀輕輕的顫抖。
眼淚汪汪!
彭喜這時輕咳一聲,突然插言,“衛勇他們說的有道理,女孩子是比不得兒子,但女孩子的身份是貴是賤也要看是出身在誰家,比如咱們大齊公主,那就是金枝玉葉!
誰敢輕視半分?
這丫頭能有緣成為潘先生的女兒,是她的福份,自然也是官家小姐。”
“彭大人說的極是!”趙平首先附和。
潘文長想了想,此話不無道理。
雖然他輕視女子,但卻也不敢小視皇家公主。
别說皇家公主,就是豪門千金他也是不敢得罪的。
“潘先生,這丫頭本官看着順眼,有心想要收作幹女兒,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彭喜聲音落地,潘文長就是瞬間瞪大眼睛。
眼前這位功曹主事,龐郡守身邊的紅人,居然有意想要收自己的女兒當幹女兒?
潘文長對于自己的女兒,那是一百個看不上。
當年小時候,女兒白白嫩嫩的,他都懶的瞄一眼。
更别說現在又黑又瘦,畏畏縮縮的模樣了。
有些個不敢置信。
趙平,衛勇,胡寶等人也是有些意外,想不通彭喜為什麼突然起意要收個幹女兒。
為了拉攏住潘文長,在靈通縣安個眼線?
精明的胡寶腦筋轉動,心下猜測。
越想,覺得這個可能性越大。
便是出聲幫腔,“潘大人,你還不趕緊應下?”
“啊?”潘文長暈乎乎的回不過神來。
“怎麼,潘先生不願意?”彭喜輕擺衣袖。
“不,不是,下官當然願意。”潘文長終于反應過來,連忙道:“這丫頭能入的了彭大人的眼,是她的福份,以後定然會像親生女兒一樣孝敬您!”
說罷,潘文長瞪向女兒,示意女兒上前說話。
小丫頭懼怕父親,見狀本能的後退了幾步。
當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潘文長又急又怒。
他當然希望能借着此次機會,與彭喜拉上關系!
有關系,有靠山才好當官,步步高升嘛。
即便他年齡已大,但并沒有歇了生子的心思,妻子已老,他打算這段時間就納一房小妾。
有個庶出的兒子也總比斷了後的好。
之所以在最近又起這個心思,無非是能拿到全額俸祿,并且江龍那邊還會發放一定的補助,日子好過,手頭不再拮據了。
放在以前的話,他還要靠妻子縫補賺錢才能夠吃飽肚子。
根本就沒有能力納小妾!
“你叫什麼名字?”
這時彭喜踏前一步,擋住了潘文長充滿怒火的目光,聲音溫和,臉上挂着善意的笑容,“本官也有一個女兒,平日裡調皮淘氣,甚至得她祖母的喜歡,隻是她一個女孩家,有些個太過孤單了。
所以本官想要收你做幹女兒,然後接你去望沙城住段時日,去陪陪本官那個不懂事的女兒。”
小丫頭擡起頭,見彭喜笑眯眯的,異常和善,立即對彭喜大生好感。
不過張了張嘴後,卻是羞的小臉通紅,捏着衣袖呐呐回道:“我,我沒有名字,爹娘隻喚我作丫頭。”
連個名字都沒有?
這下不光是六個衙役,就連彭喜都是吃了一驚。
這真是親生的麼……
潘文長的老妻一直想要給女兒起個名字,但每每提起,潘文長都是一臉的愉快,于是拖着拖着,就一直拖到現在。
“咳。”見衆人都望了過來,潘文長就是有些個尴尬。
心下則道,不就同有起名字麼,有什麼大不了?
不過心下這般想,嘴上卻是不能這麼說,“是下官一時疏忽。”
彭喜暗自搖頭,一時疏忽?
眼前的小丫頭已經過了十歲了吧?
這個一時,也太久了。
胡寶,趙平,還有衛勇等人也是這般想的。
“我願意給叔叔大人做幹女兒。”這時小丫頭又道。
“好!”彭喜大笑,接着話鋒一轉,“不過本官的幹女兒,卻是不能連個名字都沒有。”
說話間,目光就是移到了潘文長的臉上。
孩子的名字,自然是由親生父母來起最好不過了。
潘文長連連稱是,然後手無胡須,稍作沉吟,便是道:“她能得彭大人的喜歡收作幹女兒,這她的福緣,是大人您施予給她的恩惠,既然如此,不如就叫她恩惠吧。”
他這裡随便想了想,就取了個名字。
卻是沒有看到,小丫頭在一旁,看向他的目光中,滿是孺慕與崇拜。
自幼母親就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她,她的父親有學問,有大本事。
所以小丫頭,也就是潘恩惠視父親為偶像。
恩惠?
小丫頭歪着腦袋,覺得非常好聽,臉上笑容綻放,心裡則又驚又喜,從今天起,她也有名字了。
而且這個名字,是父親親自花費心思給她起的。
“潘恩惠?”
彭喜默念了幾遍,然後笑道:“這名字不錯,愉耳好聽,好,以後本官的幹女兒,就叫這個名字了。”
“恭喜彭大人喜得千金!”幾個衙役都是笑呵呵的祝賀。
彭喜大手一揮,“的确是一件大喜事,待回到郡城,本官再請你們幾個去酒樓大吃一頓。”
“謝謝彭大人!”幾人又道。
接着,幾人又給潘文長道喜。
潘文長笑的也很開心,因為借着女兒,他與彭喜拉上了關系,“待會去了山味樓,幾位盡管點,到時再要上一壇好酒!大家喝個痛快!”
“一壇哪裡能夠?”
“是啊,最少三壇!”
“不醉不休!”六個衙役哈哈笑道。
潘文長聞言心下就是一陣肉疼,他喝酒從來都是用小酒杯,這樣的話一壇酒光是傾倒,也得有一會子。
而幾個衙役喝酒,則是用碗,并且都是海量。
如果是買茶,喜歡賣弄文雅的潘文長還不覺得。
但是喝酒,他就覺得不值當了。
“本官會在這裡待上幾日,然後再回郡城。”潘文長擡眼上下打量了潘恩惠幾眼道:“到時恩惠可不能穿這身衣服跟本官回去,沒得讓人笑話,胡寶你去街上買幾匹上好的綢緞回來,給恩惠做幾身好看的漂亮衣裙。”
“是!”
胡寶恭敬的應聲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