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傍晚時分,夕陽落山,景府小少爺的卧房内。
“小少爺,奴婢求求您了,别再耍性子頂撞老夫人了。”穿着深綠色棉布襦裙的中年婦人跪在床前,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原本白晰的額頭之上,頓時一片青紫!
床榻上,今年十五歲的景江龍形消骨瘦,原本蒼白無血色的臉龐這時因為激動,漲的通紅,見中年婦人因為磕頭,額頭帶傷,心下一疼,這位中年婦人是他的奶娘,情份不同尋常,平日裡他是以禮相待的。
不過嘴上仍是強硬道:“姚媽媽,你且起身。但我已經說過了,我是不會和她們圓房的,你回去告訴老夫人,就說在我身體徹底康複之前,我誰都不碰!”
“可是老夫人已經下了死命令。”中年婦人仍然跪着,看着小少爺激動生氣的模樣又是心疼,又是為難。
“奶娘,我什麼脾氣你是知道的,這件事情我絕不讓步!”景江龍梗着脖子擲地有聲。
中年婦人哪裡能不了解吃自己的奶長大的景府小少爺?
但這次,卻真的是由不得小少爺耍性子了。
這半年來,景氏一族的其他幾支輪流來府中打探景江龍的病情,甚至一些心急的還帶着好幾個小男孩過來,讓景老夫人過過眼,打的是什麼主意,自然一目了然,就是想要等着景江龍不行了,然後讓景老夫人挑一個喜歡的順眼的過繼到景府這一支。
甯遠縣景府如今隻有景江龍這一個男丁,如果景江龍不圓房,沒有留下子嗣,那麼這一支好幾輩人努力了一百多年才積累下來的家業,就全部都要便宜了别人。
别看平日裡老夫人一派風清雲淡,似乎諸般事情皆在掌握,其實身上背負着如山嶽般沉重的壓力。
“有請少夫人。”
中年婦人咬了咬牙,突然站起身來,一臉堅決的開口說道。
身後幾個小丫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們都知道自家少爺很不待見少夫人,所以沒有自家少爺的親口吩咐,她們不敢擅自去請人。
“快去!我現在代表的是老夫人!”中年婦人猛然轉過身,表情嚴厲,大聲喝道。
幾個小丫環不敢擔擱,飛快的應了聲,連忙跑出屋門去請人。
“奶娘!”
景江龍氣的大叫。
“還有,把玉钗與寶瓶也請過來。”以往姚媽媽雖然身份特殊,但卻從來不敢仗着奶娘的身份對景江龍稍有一絲不敬,但今天老夫人下了死命令,她也隻能硬起頭皮。
稍作猶豫,再次下令。
片刻後,卧房外間傳來開門聲,景江龍移目望去,目光穿過内間與外間打開的門洞上懸挂的珠簾看到一個即模糊又熟悉的身影緩緩走來。
那身影苗條纖細,玲珑有緻,弱不禁風,蓮步輕移間,如輕風扶柳。
嘩啦……
輕響間,一隻又白又嫩的小手穿過空氣,撥開垂下的珠簾,露出一張白晰如玉,相貌精緻,眉目如畫的絕美臉龐。
即便姚媽媽身為婦人,看到來人的相貌後,也是一陣驚豔。
但躺在床上的景江龍在稍稍失神後,卻是猛然坐了起來,伸出顫抖的右手直指來人,臉色憋的紫紅,張嘴想要厲喝,可話沒有說出口,一口血就是噴了出來!
“小少爺!”
姚媽媽一聲驚呼。
外間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闖進來兩個身穿淺紅衣衫的少女,見景江龍嘴角挂着血迹,床前鮮血斑斑,仰面倒下,直驚的大聲尖叫。
“小少爺你怎麼了?”
“快來人啊,去請徐大夫!”
上前撞開攔路的女子,兩個少女就是撲向了床榻。
沒想到會發生如此變故,一時之間被震驚的有些呆滞的絕美女子被大力撞的腳步踉跄,差點摔倒,斜插在發間,金光閃閃的步搖一陣劇烈晃動,松動滑下一截,發出一陣急促的清脆響聲。
噴出一口鮮血,景江龍直挺挺的倒在床上,雙眼緊閉,臉如金紙,沒有一絲生氣。
直到兩個身穿淺紅色長裙的少女撲到床前,姚媽媽才終于反應過來。
眼前發黑,雙腿發軟,身體一陣搖晃。
自己竟然逼的小少爺吐血!
踉跄的向前幾步,扶住牆壁,姚媽媽才終于站穩身形,雙眼第一時間望向了景江龍,随即臉色一陣蒼白。
姚媽媽今年有三十幾歲,府上以前也不太平,沒少見瀕死之人。
心中恍然明了。
自家少爺這時的臉色,是将死的症兆啊!
“來人,快去請老夫人!”姚媽媽用盡全身力氣一聲大喝後,就是身體瞬間癱軟,順着牆壁滑下,一屁股坐在了地闆上。
不大功夫,徐大夫背着藥箱急步趕來,第一眼看到景江龍的臉色,就是暗叫不好。
立即讓丫環解開景江龍的衣衫,裸露出兇膛,然後飛快的施針。
半晌後,就在景江龍腳底,兇前,額頭,以及頭頂處紮下了七七四十九針。
呼!
徐大夫停手,長長出了口氣,一邊擡手擦試額角處滲出來的滴滴熱汗,一邊開口問道:“老夫人呢?”
“小少爺可有救?”姚媽媽沒有回答,反而強撐着坐直身體,急聲詢問。
一雙發紅的眸子裡,也是浮起了一抹最後的希望。
輕輕搖了搖頭,徐大夫歎氣道:“小少爺本來就身體虛弱,應該靜養,不可生氣,不可操勞煩心,但先前卻氣怒攻心,噴出一口精血,這精血可是身體裡的精華,唉……”
眼見徐大夫露出一副沒救了的模樣,姚媽媽又是無力的癱軟了下去,心中更是升起濃濃的絕望。
徐大夫的醫術極其高明,遠近聞名,是景府常客,并且平日裡就是他給景江龍看病,調養身體。
最是了解景江龍的病體不過。
他說沒救了,便真是沒得救了!
想想是自己将小少爺逼死,姚媽媽恨不能一頭撞死在牆上。
她是真的疼愛景江龍,也忠于景府。
但她死了不要緊,就怕景老夫人一怒之下,牽連她的丈夫和孩子。
所以她必須要見到景老夫人的面,給家人求情。
至于自己……
雖然她是奉景老夫人的命令,強行逼迫小少爺圓房,但卻沒有想去辯解。
景老夫人現在的日子,過的苦啊!
她不想景老夫人再背上逼死親孫子的罪孽。
不然的話,生不如死。
徐大夫施針完畢,很是疲累,自顧自端起茶杯,還沒有喝兩口,就見景老夫人發髻散亂,扶着兩個小丫環的手臂,步履匆匆闖進卧房,身上全沒有了往常甯靜安詳的味道,驚慌失措,沙啞着聲音問道:“徐大夫,老身的乖孫子怎麼樣了?”
“這……”徐大夫為難的搖了搖頭。
景老夫人雙腿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身體斜着後仰,如果不是兩個小丫環見機的快,力氣也大,強行架着,怕是就要摔倒在地上。
“小少爺這時隻是吊着最後一口氣,如果老夫人有什麼話,待我将小少爺喚醒,您要快點說。”
徐大夫說罷,取出一根銀針緩緩紮進景江龍的人中,用右手的食指與大拇指捏着,輕輕搓動。
兩三個呼吸之後,面如金紙的景江龍費力的撐開了眼睑。
雙眼無神,稍稍轉動,才逐漸有了焦距。
“奶奶……”景江龍似是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但剛剛開口,洩了兇中的一股氣,就是腦袋一歪。
擡起的手臂,也是重重落下。
“江龍!”
景老夫人放聲悲呼。
卧房内,姚媽媽與衆多丫環們,也都是大聲哭泣。
死了?
自己的相公就這樣死了?
一直站在角落,靜靜無聲的林雅心裡有些難受,但更多的是茫然。
小時候二人相處的時光,她仍然有印象。
并記得當時,不苟言笑的父親難得露出一副溫柔的表情,指着景江龍,對她說,這是你的小相公。
這句話,深深印在了她的心底。
母親,則是把她的小手,放在了景江龍的手掌心。
雖然說當時還小,不會有什麼愛戀,但她卻像是打心底裡,有了依靠。
但現在,景江龍去了,而且是在看到她的面容時,怒極攻心的去了!
林雅不自覺得擡手輕撫此刻自己沒有一絲血色的美豔臉龐。
自己長的這般可怕醜陋麼?
還有,她以後怎麼辦?
景老夫人追究下來,得知真相,會不會嚴厲發落她?
不行!
自己還要替弟弟打算,絕對不能被安上驚死自家相公的罪名,林雅緊張的手心出汗,蒼白着一張俏臉腦筋飛快轉動。
“老天爺啊,罪孽都是老身犯下的,應該報應在我的身上才對啊!”
“可憐老身的乖孫子,年紀輕輕就這麼去了。”
“景家将來可如何是好!”
景老夫人哭聲震天,一臉悲恸,邊哭,邊用力拍打着剛剛閉眼的景江龍。
直到聲嘶力竭,才被幾個趕來的管事娘子勸慰拉開。
其中一位正是姚媽媽的母親,這個老婦人是景老夫人當年嫁進景府時,帶過來的兩個陪嫁丫環之一。
本來作為陪嫁丫環,是應該當景老太爺通房丫頭的,如果能生下一兒半女的,就能升為侍妾。
不過景老夫人當年真正愛上了景老太爺,所以容不得景老太爺左擁右抱。
雖然管不住景老太爺從外邊擡人進府,卻也沒有讓陪嫁丫環爬上景老太爺的床,最後将兩個陪嫁丫環許給了府中的管事,倚為左膀右臂,協助她打理府中諸事。
待安撫好了景老夫人,景老夫人當年的另一個陪嫁立即站出來,就要開始挨個問話。
問話前,眼中不無得意的瞄了眼姚媽媽的母親。
二人雖然都是景老夫人的陪嫁,年輕時關系也是極為要好,但幾十年過去了,各自有了家庭,而且為了能更好的得到景老夫人的信任與重用,利益名聲糾葛,私下裡早就鬥的不可開交,勢同水火。
此次是姚媽媽逼的小少爺吐血,即将身亡,算是犯了大過,她少不了得借此機會,把老對頭徹底踩在腳下,永無翻身之日。
林雅見有人問話,心肝噗通噗通亂跳,小手緊緊攥起。
景老夫人雙眼無神的被兩個丫環左右摻扶,已經走到了卧室門前,突然想起了什麼,突兀的轉身,又快步走了回去。
來到床前,景老夫人哀戚的眸子裡含着眼淚,拿出那串經常念動的老舊佛珠,細心的纏在了景江龍的手腕上。
“阿彌陀佛,江龍,奶奶祝你下輩子能投個好人家,長命百歲。”
接着,又被兩個丫環摻扶走開。
徐大夫望着景老夫人消瘦頹喪的身影,長長歎了口氣。
彎下腰,開始拔出銀針。
不過随即,就是驚咦了一聲。
因為他看到景江龍的左手食指,竟然輕微的動了一下。
當他再次拿起景江龍的手腕把脈,一雙眼睛,就是瞬間瞠的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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