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滁縣拿回慈明手裡的聯絡密圖以後,方江、項先生、魯滿倉等人在密營裡立刻連夜進行研究。大家心裡既興奮又感慨,這份寶貴的秘圖,幾番輾轉,曆經流血傷亡,終于完璧歸趙,自從項先生特工隊從重慶赴甯以來,屢經挫折,這還算是第一次有重要收獲。
方江小心翼翼地把密圖從哈德門煙盒裡拿出來,卷成細條的黃色厚道林紙,散發着一股淡淡的煙草氣息,慢慢撚開,幾張畫得工工整整的帶說明的圖紙,平鋪在粗木桌上。
幾個人腦袋湊在一塊,在白晃晃的嘎石汽燈照耀下,仔細研讀着易大江小組為之付出了性命的圖紙。方江用手指點着圖上的線條、圓圈、方塊,不住點頭,“易大江這圖,畫得很棒,簡明扼要,重點突出,從圖上看,李士群的特工總部,是下了本錢的,這些聯絡點,布置得很合理,從武漢到南京,從南京到上海,基本上已經成形了,一張巨大的特工網。”
頭頂上的嘎石燈發着絲絲的響聲,幾個人的眼睛都瞪得老大,目光發亮。
魯滿倉用力攥了攥拳頭,“我說許群怎麼出了意外,原來他們象毒蜘蛛似的,縮在網後邊兒專門等着下嘴。奶奶的,得把它給打爛了,不能眼瞅着王八蛋們織着毒網,得意猖狂。”他說着,手指關節攥得咯咯輕響。
“嗯,就是這樣,”項先生嘴裡叼着煙鬥,面色凝重,“滿倉說得沒錯,眼下日本鬼子軍事上猖獗至極,攻勢淩厲。這些漢奸特務,為虎作伥,大肆建立特務情報網絡,為日軍侵華服務,咱們決不能讓他們得逞。”
方江觀看半晌,輕輕歎了口氣,擡起頭來,字斟句酌地說:“如果,讓這張網織成了,那麼不但敵後抗日活動大受其害,而且,咱們從重慶到這裡的運輸及聯絡,将會異常困難,等于掐住了咱們的喉嚨。敵人這一手,很厲害啊。”
這時,大洞廳右側,當作廚房的支洞裡,木門開了,一陣香氣飄出來,丁義端着個柳條笸籮,笑嘻嘻地走過來,“來來來,加夜宵了,匡老伯采的榛子,個個飽滿,我讓老魏給炒熟了,香得很啦。都嘗嘗。可鮮了,比王母娘娘的蟠桃都好吃。”他将笸籮放在桌上,熱騰騰的炒榛子香味,把大家引逗得肚子都咕咕叫叫起來。
項先生拿起一枚榛子,眼睛仍然停在圖紙上,他用煙鬥的木柄指着圖上一個用紅筆重點畫出的圓圈,“你們看,這裡,石山城,雖然是個小地方,但在這張聯絡圖上,卻是關鍵樞紐,承上啟下。”
石山城,被易大江在圖上用紅筆重點标出了,看來是偵察到了其位置的重要性,但是在說明裡卻隻簡單注了一句:敵重要結合部,似有籌謀,不詳待查。
項先生嘴裡嚼着榛子,用煙鬥指點着繼續說:“眼下,咱們正要有一批人員物資,通過武漢運抵敵後,石山是必由之路,現在看來,非常危險,須趕緊把敵人這個地方的特工組織摸透尺寸,打掉它,保護咱們的物資人員安全通過。這張聯絡秘圖,價值太大了。嗯,丁義,你這榛子真香。”
幾個人研究了一陣,決定将尋找營救許群的任務交給惠姐,方江即刻帶領牛娃子、丁義,化裝趕往石山。魯滿倉左右打量一番,說:“你們仨,人太少了,我也去吧,給老方當副手。”
“不用,”方江擺擺手,“人多目标大,我們此去,力争不打明仗,能用刀就不開槍,能下毒就不露面,隻搞暗殺,不擺陣仗。三個人,夠用了。”
“殺幾個鬼漢奸,小事一樁,”丁義兩手緊忙乎,利落地剝着榛子皮,一個個往嘴裡扔,嘎崩嘎崩地嚼着,滿不在乎地說:“有了易大江這張圖,那裡的漢奸特務,就算是上了閻王爺的勾魂簿了。咱們照圖索骥,來個一鍋端,不在話下。要我說呀,連槍都用不着,喂他們吃幾個用毒藥泡過的榛子……哈哈,對對,下毒,我這主意真棒,”他本是順嘴瞎侃,可突然發現這裡确有琢磨,放下手中的榛子,歪頭想了想,“嗯,還别說,怎麼能不剝皮,讓裡面的榛子果仁兒有毒呢?嗯……我得再跟陳槿和匡老伯讨教讨教。”
方江坐在一旁,微笑不語,慢慢剝着榛子。魯滿倉說:“老方這一笑,我就知道他已經有了主意。我看,丁義這辦法倒是挺棒。下毒,好得很,鬼難拿把毒藥當作勾魂索來使,整治那些漢奸,倒是挺合适。”
“嗯。”方江慢慢品着榛子,不住點頭,“好香,好香。”
次日,方江等人便開始行動,三個人趕了一輛馬車,踏上南行的大路。方江戴頂破草帽,拿着鞭子趕車,丁義坐在車鬥裡忙忙碌碌,拿着一個醫生用的針筒,從盛水的皮囊裡抽水,再擠出來,反複做着試驗。牛娃子納悶兒,“鬼難拿,你鼓搗什麼啊,給我看看。”
“别動,這是我跟阿敏借的,外國人看病用的針管兒,高級貨,”丁義得意地說:“把這細針從榛子蒂紮進去,注上毒水,嘿嘿,請漢奸大人們品嘗品嘗,滋味好得很啊。”
“老丁,你可太缺德了。”
馬車走在土路上,迅捷輕快,路旁都是起起伏伏的丘陵,長滿莊稼的綠野,一望無際,象海浪一樣雄渾挈闊。方江正凝神遠眺,忽然牛娃子說:“後邊有鬼子的汽車。”
扭頭望去,果然從大路遠端,塵埃揚起,開來一輛卡車,方江趕緊揚鞭把馬車趕到路邊,避開正路,一會功夫,卡車轟鳴着開了過來,牛娃子眼尖,“你們看,車裡坐着的鬼子,怎麼都戴着口罩,也不嫌熱。”
果然,汽車從旁邊駛過的時候,前面駕駛室裡的兩個戴戰鬥帽的鬼子兵,都戴着白色的大口罩。邊上坐着一個戴黑禮帽的中國人,倒是沒戴口罩,路過馬車跟前時,那黑禮帽男人扭過頭來,看了一眼路旁的馬車,又轉過頭去。
汽車駛過去了,揚起一片灰塵。車廂用厚厚的綠帆布遮蔽得嚴嚴實實,不知道裝的什麼貨物。牛娃子哼了一聲,“鬼子們發神經,大夏天戴口罩,捂死他們才好。”
三個人議論了一陣,對鬼子“夏天不怕熱”戴口罩的行徑始終莫衷一是,搞不明白。到了中午,馬車行到一個鎮子邊上,到路邊一個小飯鋪裡打尖,方江要了幾碗糙米飯,一盤炒青菜,三個人圍桌吃飯。丁義悄悄說:“角上那倆吃飯的客人,是賊。”
飯鋪旮旯的一張桌子上,坐了兩個吃包子的客人,黑布衣衫,紮着褲腳,模樣象是行旅客商。丁義低着頭小聲說:“他們眼神不對,肚子裡有鬼的人,眼睛裡就放賊光,這倆小子,我打包票,不是劫道的,就是跟阿混一樣,梁上君子。”
“你拉倒,”牛娃子小聲反駁道:“阿混才不呢,裝得象模象樣,跟好人似的。哦,我明白了,阿混總是眯縫着眼,原來是怕放出賊光來。”
方江默默瞟了那兩個客人一眼,沒有說話,繼續低頭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