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江的馬車一直走到天色大黑,星星跳出了天幕,才在路邊的一個大車店裡歇下來。三個人趕着車走進店内,驚訝地發現院裡停着一輛大卡車。
“就是那輛車,”牛娃子小聲說:“咱們遇到過,鬼子那輛卡車,沒錯。”卡車的車廂,依然用帆布蒙得嚴嚴實實。按理說,汽車的速度,比馬車快了數倍,卻不知道為什麼停在這個店裡,那兩個“戴口罩的鬼子”并不在車前。
月牙挂上了天空,大車店的門口挂着的紅色招牌燈籠,随風搖曳,發着昏黃的燈光。也許是因為院裡停了鬼子的汽車,整個客店裡一片肅靜,一個頭上包着頭巾的客人,走過牲口槽旁邊的水井,腳步匆匆。
丁義和牛娃子正在井台上,用辘轳提水飲馬,丁義瞅着這個急急走過的客人,對牛娃子小聲說:“今天有意思,咱們撞見鬼遊街了……看見這個包頭巾的人了嗎?他跟咱們中午吃飯時候遇到的那倆一樣,也是賊。”
“是嗎?”牛娃子奇怪向那邊扭頭張望,“又眼裡放賊光了?我可什麼也沒看出來。老丁,你逗着玩兒呢吧……不對不對,過來了,過來了。”他忽然發現了異樣,趕緊将目光轉過來。
又有兩個人,從客房前匆匆走過。仔細觀瞧,正是中午遇見過的那倆吃包子的客人,牛娃子沖丁義悄悄吐了吐舌頭,“真的有鬼哎,怎麼回事啊,老丁,你果然沒逗着玩兒,這倆賊怎麼也在這兒?今天晚上,肯定有事。”
“對,有鬼。”
兩個人飲完了馬,回到客房裡,跟方江報告了情況,方江點了點頭,“那算起來,至少是有三個賊了。他們要做什麼,咱們不必管。等半夜子時的時候,咱們悄悄起來,去探探那輛汽車。”
客房外面,院子裡傳來了一陣“咿裡哇啦”的說話聲,說的都是日本話,三個人透過窗縫向外望去,隻見從店外走進來三個人,兩個鬼子一個漢奸,正是上午見過的卡車駕駛室裡那幾個家夥,不過這回都沒戴口罩,中間一個鬼子捂着肚子,面色臘黃,似乎是患了病。戴禮帽的漢奸和另一個鬼子在兩邊攙扶,患病的鬼子滿臉怒色,“哇啦啦”地胡亂吵嚷,一副很生氣的模樣。
“嘻嘻,鬼子拉稀跑肚了。”牛娃子幸災樂禍。
“象,跟我那回中毒一模一樣,”丁義小聲說:“我說他們的汽車怎麼趴窩了,原來司機鬧病,恭喜鬼子老兄。”
店小二跑過去獻殷勤,那戴禮帽的漢奸扭臉說道:“呆會送點熱水過來。”他扭頭的時候,方江等人正好看到他的正臉,這人看模樣三十多歲,濃眉大眼,一臉陰鹫之色。舉手投足,腰杆筆直,挺兇拔背,丁義說:“這人是正規軍出身,軍校訓出來的。”
夜色越來越深,月亮慢慢爬到了半空。
車馬店裡靜下來,偶爾聽到槽頭的馬匹,打兩個響鼻,裡外一片寂靜。隻有店門外一盞作招牌的紅色燈籠,輕輕随着夜風搖擺。
丁義和牛娃子悄悄從客房裡溜出來,貼在牆根的陰影裡,悄無聲息地向停在院中的那輛汽車靠近。忽然丁義拉了牛娃子一把。兩個人立刻停下腳步,脊背緊貼牆壁,屏氣凝神,一動不動。隻見前面房間的過道裡,出現了兩個黑影。
那倆黑影鬼鬼祟祟,東張西望一陣,象靈活的夜貓子一樣,三竄兩跳,便到了院子裡那輛汽車的旁邊。躺在暗處的丁義和牛娃子瞪大了眼睛,不勝驚訝,難道這倆賊,也是奔着汽車去的嗎?
那倆人轉到汽車後尾,伸手去解汽車帆布的繩子,牛娃子看得出神,伸長了脖子觀望,眼看那倆賊三把兩把,解開了繩子,将厚重的汽車掀起來,其中一個手腳并用,攀着後擋闆,爬進汽車的車廂裡。
賊要得手了。丁義心道。
忽然牛娃子捅了他一下,丁義扭臉看去,側面一間客房裡,似有動靜,凝神看去,從半開着的窗戶裡,可以看見有微弱的反光,那是鐵器在昏暗的夜光下,反射出的特有顔色,丁義一下子緊張起來,那是槍。
那間客房,正是鬼子的住房。
牛娃子眼睛眨了眨,示意丁義,丁義腦子裡迅速一轉,他知道那倆賊此刻處于極度危險中,那隻黑洞洞的槍口,随時會發出子彈,他毫不猶豫地沖牛娃子打了個手勢。牛娃子會意,變魔術一樣從腰裡抻出一把彈弓來,用力一扯,朝着鬼子住房的窗戶便射出一隻石子。
“叭,”一聲輕響,石子打在窗戶的木棂上,響聲不大,但是在寂靜的午夜裡,卻是格外明顯,随即那屋裡傳出“嗯”的一聲,丁義和牛娃子同時蹲下身子。
那兩個賊被驚動了,車下的人猛轉身,車上的人縱身往下跳,就在這時候,槍聲響了,“叭,”凄勵的槍聲劃破了甯靜的夜空,那倆賊象受了驚的兔子,撒腿就跑。緊接着,“叭叭”又是兩槍,頭前一個賊,象是被擊中了,身子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往前搶了幾步,直奔店外跑去。
槍聲一響,客店裡立刻便是一陣慌亂的鼓噪聲,門房裡的燈也點亮了。店小二提着個燈籠,出了門房察看,從鬼子的房間裡,出來兩個提短槍的人,一個是鬼子,另一個是白天那個戴禮帽的中國人。鬼子兵咿裡哇啦地叫着日本話,和漢奸一起,拔腿向店外追趕過去。
牛娃子和丁義蹲在牆根瞅着,一動不動,牛娃子小聲說:“糟糕,偷車賊要給逮住了。”
院子裡這時全亂了,住店的客人們都給驚醒了,有些膽大的,出門察看,店小二提着燈籠,有些暈頭轉向,“喂,喂,怎麼回事,哎喲,太君,不好了……”
就在這時候,從天上撒下來一張大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