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拐西繞,越地串垅,聽得後面聲音漸漸遠去消失了,陳榆和丁義這才推着車子鑽出青紗帳,走上大路,一路猛蹬,在太陽偏西的時候,來到一處小河邊的草棚外。
這裡是河流的渡口。阿混戴着頂鬥笠,提着支木頭船槳,打扮成個擺渡人的模樣,從草棚裡走出來。
“有貨呀,真不錯,”阿混笑嘻嘻地走近來,左右打量車上這個滿身滿臉血污的俘虜,認了出來,驚喜地說:“呀,原來是跛腳龍。你們發财了。”
陳榆和丁義都累得渾身是汗,滿身滿頭的高梁花子,阿混幫着把跛腳龍卸下來,這家夥流血過多,驚吓疲憊,已經昏迷過去。阿混擔心地說:“乖乖,他可别死了啊。”
陳榆也擔心跛腳龍死掉,給他喂了點水,跛腳龍微微睜開了眼睛。大家松了口氣,丁義罵道:“這個狗漢奸,一肚子壞下水,天知道害過多少人了,死後也得下十八層拔舌地獄,被大鬼小鬼輪流施酷刑。”
“乒,叭――勾,”遠處,傳來幾聲沉悶的槍聲。幾裡地外的村莊裡,還有黑煙冒起來,升上半空。丁義手搭涼蓬向遠處觀望,問:“怎麼了,阿混,這邊有情況?鬼子在掃蕩嗎?”
“一天了,四處都響槍,鬼子特務就跟野地裡的兔子似的,四處亂竄。不用管他。注意,那邊有人來了,你們進屋去隐蔽。”
從遠處順着河邊走來一個人,草帽壓得低低的,穿一身破爛的農民服裝,肩上背着個草筐,日光刺眼,看不清面目,來人越走越近,直奔草屋而來,仔細看去,這人走路肩膀不動,姿态沉穩平和,這熟悉的步伐,阿混一下認了出來,叫道:“咳,那不是方組長嘛,你們倆,出來出來。”
陳榆和丁義跑出草屋,隻見方江渾身塵土,臉上汗水和着灰塵,花花道道,而且半邊臉上象抹了竈煙,漆黑肮髒,看上去一身狼狽。他見到陳榆和丁義,笑着擺了擺手,神情象往常一樣沉穩,扔下筐頭徑自走到河邊,撩水洗手洗臉。
阿混跟過去,“組長,好消息,他們把跛腳龍捉住了。”
“是嗎?”方江用河水沖洗着臉上的黑灰。清亮的河水被洗渾了,打着旋流過去。阿混又問:“怎麼了,跟敵人遭遇了?”
“是啊,打了兩個遭遇戰,差點被黃皮狗的甜瓜手榴彈給炸飛了,變成蒲公英,呵呵,”方江甩着手上的水珠,站起身來拍打着身上的塵土,饒有興緻地問:“跛腳龍怎麼捉住的?慈明有下落嗎?聯絡圖呢?”
丁義和陳榆将“捉龍”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方江點了點頭,“很好,價值很大。”他擦淨手臉,走進草屋裡。這間屋子本是渡口的撐船人臨時休息用的,隻有一張草鋪,空空蕩蕩,跛腳龍蜷着身子縮在屋角裡。方江坐在草鋪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跛腳龍,慢慢點着一支煙,不慌不忙地開始審問。
據跛腳龍交待,他在那天晚上被陳榆打跑之後,便進了白楓寺,在阿四等人搜寺的時候,他和慈明、小和尚趁人不備,悄悄從牆角的暗門溜到外面的陰溝裡,逃走了。後來慈明等人知道這座寺裡再也不安全,便搬了出去,在盤龍灣裡居住。這幾天,慈明去滁縣找他的“老相好”,他自己出來想“撈點油水”,卻恰巧遇到侯小光和鋤奸團的人聯絡,立刻向當地“防共自衛團”舉報,想立上一功,在日本人面前邀功請賞,卻栽在丁義和陳榆的手裡。
“你和慈明,已經投降日本人了?”方江吸着煙,慢條斯理地問。
“沒……沒有,實不相瞞,本來我們也有這個想法,我該死,該死,以後堅決痛改前非……您也知道,我放走袁猴子那幾個特工,本來是有投奔的意思,但那幾個狗崽子過河拆橋,差點要了老子的命,後來,慈明說是和日本人直接聯系,又說可以搭上日本翻譯的線兒,隻是一直沒見動靜,我估計,他也是在吹牛,這回我自己出來,本想抓了侯小光,獻上一禮,先混進特務隊裡,也許能得個出身……這個,這個……”
“哼,想給人當狗,都沒人要。”阿混在旁邊奚落他。
“慈明原本就是白楓寺的和尚嗎?”
“不不,他哪裡是什麼和尚,”跛腳龍靠着草屋的牆壁,神情萎靡,“先生,能給點水喝嗎?我全說了實話,能不能饒我一命?”
方江毫不猶豫地說:“隻要你肯配合,就暫且饒你一命。”
“謝謝,”跛腳龍喝了一通涼水,喘了口氣,“慈明原名叫林明,以前,當過一任縣長,因為……因為那些亂七八糟的鬼勾當,我也搞不清楚,得罪了上司,縣官弄丢了,還差點被槍斃,就這麼成了和尚,哦,是他趕跑了白楓寺裡的和尚,占了寺院……那時候,我是他手下的小夥計,後來才投靠的韋太保。”
“你們在盤龍灣,除了和孫寡婦勾搭,還靠誰?”
跛腳龍翻了翻眼皮,“您……您連孫寡婦都知道哇,靠不上,他根本就誰也靠不上,一開始,說能搭上翻譯官,唉,他滿嘴冒泡,吹牛不上稅。這回說是去滁縣能飛黃騰達,帶我吃香的喝辣的,唉,我也不相信了……不不不,我再也不跟他來往,我改過自新,重新做人……”
門楣上草簾一挑,陳榆的腦袋從門口探進來,沖方江使個眼色。方江停止了審問,走出屋來,陳榆小聲說:“項先生來了。”
從西方的小路上,走來兩個人影。一個高高瘦瘦,肩上扛了支步槍,是阿四。另一個挺拔魁梧,正是項先生。兩個人穿過莊稼草叢,健步如飛,轉眼便到了草屋跟前。
這兩人外表更加狼狽,滿身滿臉的灰塵汗水不算,身上的衣服都撕成了條條,阿四半幅褲腿都掉了,項先生肩上的上衣破了一大塊,布條耷拉下來。方江笑道:“打過仗了?還是鑽過荊棘叢了?”
“都有,還不光這個,連老君的八卦爐都走了一遭。”項先生爽朗地哈哈一笑,“今天真走運,和平軍三挺歪把子機槍追着我們,得虧阿四奪了條步槍,一個個點名,把漢奸們打得暈頭轉向,又在一個燒着火的磚窖裡躲了一陣,差點把頭發眉毛燒沒了,才算逃出了包圍圈。”
“痛快,打得真痛快,”阿四拍拍肩上的三八式步槍長長的槍筒,“要說日本鬼子造的這款槍,精度呱呱叫,比手槍棒得沒法說,應該給日本東京的兵工廠記一功。”
方江向項先生報告了跛腳龍的事,項先生點點頭,“很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咱們辛苦一遭,雖然沒找到許群,但能逮住跛腳龍,也算是收獲不小。阿混,你這個梢公,給咱們找條船,大家去河裡開個短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