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權世赟顯然沒想到蕙娘居然會如此言語,他微微一怔,謹慎道,“是否朝中出現了什麼我不知道的變化?”
這一問還是問得很有道理的,要知道權仲白才剛回來,對皇上的情況一無所知,如果不是朝中有了變化,蕙娘何必一回廣州就這麼猴急?在這一點上,蕙娘若拿不出很好的理由,隻怕是難以說服權世赟的。
“之前西北的事,大家因挂心仲白的生死,卻是遺漏了一個重要的線索。”蕙娘自然也是早有準備,眉頭微微一皺,便侃侃而談,道,“清輝部的腰牌,有十餘枚都落入了官家手中,那一帶現在更已經是大秦屬地了——達延汗乘着羅春部内讧的時機,已經把原來的失地都給占住了……”
隻是這句話,便說得權世赟的臉色微微一變,“你是說,燕雲衛已經開始調查清輝部了?”
清輝部素來都是武功好手,行走江湖,落敗身死的有,但全軍覆沒的情況還真是很少發生。死了一個人,身上帶了有腰牌也不算是什麼,這東西又不稀奇,任何一個大戶人家都可以私下制造,也都會私下制造。但死了一幫人,死在北地裡,而且是死在北戎往關内的路上,身邊還沒有什麼貨物的痕迹,這一幫子人不引來燕雲衛的注意是不可能的事。就是燕雲衛西北分部的幹事再無能,再遲鈍,等桂含春到京城以後,故事一說腰牌一繳,被封錦甚至是皇上注意到的機會都相當地大。當然,鸾台會也有一些反追蹤的手段,但,民不與官鬥,從前朝廷那是沒捉住清輝部的小尾巴,現在有了一條線索,誰知道燕雲衛能查到什麼地步?鸾台會在燕雲衛内的眼線隸屬于香霧部,打探消息可以,但一手遮天地遮蓋這個事兒,又或者是指鹿為馬地混淆調查結果,他們還沒那麼大的能量。
“族長叔你也知道,楊七娘和封錦關系密切。”蕙娘蹙眉道,“因昔年仲白也調查過神仙難救,楊七娘本人好像還中過這種毒,所以封錦對我們鸾台會也是特别地注意,一旦有了進展,便在信裡給她透露了少許。楊七娘和仲白閑談時無意間說了幾句,她是說者無意,可落在我耳朵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燕雲衛暗中調查此事,應該也是有一陣子了。”
權世赟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他哼了一聲,終是對權仲白感到少許憤怒,“也是仲白太任性了,閑着無聊,做什麼不好,非得要去北戎!這麼一攤子事,全是他給惹出來的!”
“唉,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蕙娘也歎了口氣,她疲倦地搓了搓臉,“就是這樣,還不好十分責怪他。剛見面的時候,我簡直是連生撕了他的心都有了……眼下局勢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若要提前發動計劃,那便等不到皇帝自己去世了。就算一時半會還查不到咱們頭上,但防微杜漸,許多伏筆,現在也可以開始打下去了!”
如果要等到燕雲衛正式開始查鸾台會了,這才開始計劃着幹掉幾個皇子,那鸾台會的篡位計劃基本也等于是一場白日夢了。權世赟的臉色陰沉異常,但到底還是果斷地點了點頭,道,“雖然現在朝局已經是夠亂了,但形格勢禁,亦不得不如此行事。我看,就依原計劃,先除五皇子,借此挑撥三皇子失寵,四皇子身子孱弱,随時夭折都不會有人猜疑。如此行事,雖說又要激起一番腥風血雨,但卻是最為事半功倍的。”
蕙娘沒想到權世赟原來私底下早有了腹案,一張口就是一個很完整的計劃,就事論事地說,還算得上是極為實用。她不禁感到一陣強烈的頭疼,腦中急速醞釀着對策,面上卻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權世赟見了,便奇道,“怎麼,這一計我也是醞釀良久,可算是一舉多得了。一旦皇三子出局,以兩族的親戚關系來說,楊閣老傾向于皇六子的可能勢将大增,有他力保,皇六子登上皇位的可能,豈不是又高了不少?”
的确也還說得上在理……
蕙娘思忖了片刻,終究歎道,“話雖如此,但赟叔你怕是漏算了一點。四子孱弱,六子年小,五子若又去了,聰穎伶俐的三子又怎會輕易失寵?即使我們可以栽贓到甯妃身上,并做得天衣無縫,但皇帝仍是大有可能棄用甯妃,保住皇三子這根獨苗。要知道昭明年間,太子身邊還有個魯王在呢,一樣是正當盛年,一樣是能力卓越。皇上和太子之間且還有心結未解,就是這樣,也沒有輕易地将太子廢去,為的是什麼?還不是因為皇帝身子越發不好,恐怕激起動亂。”
這番話也是在情在理,權世赟不由陷入沉思,蕙娘更是趁熱打鐵,“更何況,皇五子一旦出事,則甯妃、楊家便有現成的把柄落在皇帝手上,如為長久計。楊閣老有可能壯士斷腕,犧牲自己仕途來了結此事……若是如此,則我們也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這卻不能這樣說,”權世赟倒是擺了擺手。“皇六子争取不到楊閣老,還可以争取争取王閣老麼。但你倒是說得對,也不知是誰如此大膽,竟算計了皇五子的性命,如此一來,皇三子倒成了皇帝的心肝寶貝了……”
皇三子身子健壯,早都出去自己住了,又沒什麼疾病的。如果皇五子去世,基本上作為唯一碩果僅存年紀比較長大的皇子,肯定會被當作準繼承人保護起來,到了那時候,鸾台會也就沒有能力毒殺他了。其實就是現在,鸾台會估計也有點力有未逮,倒是皇五子因為生母已經出宮了,究竟有點爹不疼娘不愛的意思,年紀又還小,防衛心也不強,鸾台會在後宮宮人中也還有些内線未用,若是用得巧了,還能有機會把他給弄死。兩人商議了一番,均未達成統一意見,權世赟有點洩氣了,“說是要掃清道路,但皇三子弄不死,皇五子沒法弄,這樣搞,怎麼掃平道路?”
蕙娘遂乘勢道,“不如先從皇四子下手也好,一則他身子孱弱,夭折也不令人吃驚;二來,我等還可借此機會放出謠言,也算是故布疑陣,為将來留下地步。”
權世赟如今對蕙娘也算是深信不疑了——這些年相處下來,鸾台會幾次難關,錯非蕙娘又哪有那樣容易度過?現在她身為鸾台會龍首,本人毫不戀權,事事先請問自己,兒子也是常年放在京城,權仲白去了邊境,她還親自快馬要把他追回來。種種表現,均可證明蕙娘非是那種登得高位便燃起異心的人,聽蕙娘說話,便很能入耳,因皺眉問道,“此話怎說?”
蕙娘便說出一番話來,權世赟聽了,倒是有些意動,因沉吟道,“此事還要從長計議,正好你公公也将班師回朝了,等他回來以後再說吧。我也正好回東北一趟,這一陣子會内也是有點亂了方寸,人手調動頻繁,有些日常事務亦是耽擱不淺,我不回去,局面也真是亂套了。”
他又若無其事地和蕙娘提起,“是了,你大伯這一陣子身子不好,已經決定回鳳樓谷休養了。你公公遠在邊境,我們通信不暢,見了面你代我提一句也就是了。”
權仲白這邊才失蹤,那邊就把國公府放在東北最得力的支脈給軟禁回鳳樓谷去了,現在更是毫無放他出來的意思。權世赟該信她的時候沒少信,該防範的時候也的确是毫不手軟。蕙娘越發肯定了國公府在鸾台會跟前的孱弱——之前的多年運營,不過是人家懶得理你而已。現在要開始實施計劃了,立刻就把德妃名義上的父親給掌握在自己手裡,等成功以後,國公府就是想攫取勝利果實,也得找得到國丈爺才行。東北是崔家的地盤不假,可權族的事,怕還輪不到崔家過問。一旦族裡要動真格的了,崔家的威懾,很多時候終究也就隻是威懾而已……
蕙娘在心底輕輕地歎了口氣,面上卻做出迷惑神色,道,“實不相瞞,赟叔,我過門以後從未見到大伯父,公爹也很少和我說他們家的事……”
權世赟哈哈一笑,亦是點頭道,“我曉得,這都是長輩們之間的事了,和你們小輩無關,你也别多管。隻是做個傳聲筒罷了,是了,這一陣子,你不在京城時,京裡自然也發生了許多事,待我一件件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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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得幾天,送走了權世赟,蕙娘打聽得楊七娘已經進宮去見過甯妃了,便知她也在為自己的目标努力:若是甯妃不肯攜皇三子退出角逐,那麼她們母子也就隻能成為被扳倒的對象了,雖說蕙娘也頗喜歡甯妃的容貌,但政治鬥争就是如此殘酷,尤其生在天家者,實力稍弱的,一輩子都隻能做他人手中的棋子。譬如和她都沒見過一面的四皇子,也許就難免淪為鬥争中的炮灰,蕙娘自問對其亦不懷有什麼反感,然而莫可奈何之下,亦不能不如此安排。
說句實話,她也是不大看好楊七娘能說服甯妃,概因皇三子已然長大,天分才情顯露無遺,現在又是事實上的長子,就是要退出漩渦,都不是那麼簡單的。即使甯妃被說服了,她又該如何去影響自己的兒子?三皇子現在已經分宮出去住了,可不像是從前,甯妃想要動點手腳,還比較簡單。——但不論如何,既然應承了楊七娘,這點時間,也還是要給的。
回京以後,一家人難免相聚天倫,歪哥果不其然,一見到父親回歸,之前的埋怨,也就丢到爪哇國去了。倒是乖哥真如權仲白估計一般,十分生他的氣,連着幾天,對爹都是愛理不理的。惹得蕙娘直笑,權仲白急得很,卻偏偏如老鼠拉龜,不知如何下手去讨好次子。蕙娘便給他出謀劃策道,“你不妨去和歪哥談談買賣,言說可把許家三柔、桂家大妞中的一個邀來做客,讓他來選一個,條件便是為你把弟弟給勸服了。”
“哪有你這樣不厚道的。”權仲白是個厚道人。“明明是想探問兒子的心意,卻還要扯我當幌子……他今年到底還小呢,等他長大,估計整件事已經塵埃落定了。到時候再提親事也還不遲,現在談這個,還早了點。”
“那也不是這樣說。”蕙娘倒是挺認真的,“大妞的年紀也快到了,若是兒子對她毫無好感,那也罷了,若是有些歡喜,自然要和楊善桐打個招呼。看看該如何處置,不然,大妞可不會就這樣幹等着他長大。”
說着,便施展女人的十八般武藝,又是掐又是捏的,到底把權仲白趕去了和歪哥談買賣,結果歪哥還很有覺悟,權仲白回來時一臉古怪,“他說他聽你的安排……”
這孩子現在是越來越精了,已到了聞弦歌而知雅意的層次,自從上回影影綽綽地知道了一點家裡的秘密以後,表面言笑如常,其實心底在想什麼,連蕙娘都有點不明白。此時會如此說,已是看破了父母的用意,蕙娘歎了口氣,自己去找歪哥,“逗你玩呢,别想那麼多了,本來都約好了,要請她們兩家人輪流上園子裡來玩的。誰先誰後,隻看她們家誰先有空罷了……你現在還小呢,幾年内,可談不到别的事。”
歪哥瞅了母親幾眼,低下頭并不說話,蕙娘倒有絲急躁,“做什麼,現在對娘都不說心事話了嗎?真是白養你一場了。”
“其實我早都把心事話說了啊。”歪哥被她一激,竟也說了實話,“桂大妞也好,三柔姐也好,都挺好的,我都成,你們覺得哪個好那就是哪個呗。我們這樣人家,誰的親事不是經過重重考慮,還有誰真是自己做主的?簡直笑話。”
他突發成人語,倒讓蕙娘不禁一怔,心頭一時湧上的,不是欣慰,而是淡淡的失落——就算她曾經也是如此想的,可現在聽到一樣的話,從兒子口中說出來時,卻令她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失落和挫敗。
還要再說什麼時,歪哥一扭身,早跑得不見人影了。蕙娘站在原地怔了半晌,才回去讓綠松給楊善桐下帖子,“也該在她相公進京之前,和她說說話了。”
她頓了頓,又吩咐道,“這幾天,也把王家那兩個人證和口供、筆錄等物,帶到沖粹園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