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秦大成這樣的江南名士,如果他肯投效複漢軍,這是複漢軍的‘成功’,可以作為一杆旗幟,在全國各階層面前揮舞呐喊。但很顯然秦大成不願意成為這面旗幟,什麼民族大義華夷大妨都比不過一個‘利’字,金錢之利,名譽之利,陳鳴最初‘用秦大成的娘來威脅秦大成,用秦大成來威脅他的娘’的設想,剛剛實施就遭遇挫敗。
甚至從秦大成這裡收到的信息讓陳鳴對于江南其他的文人名士,也興趣大落。
雙方的立場就不一樣,屁股就沒坐到一處,想讓這些人真正投效,為時尚早,也真的很做吐!
“大都督,魏主任發來急報。”這時劉武拿着一個朱紅色竹筒匆匆的跑進來。陳鳴心頭的讪讪之感一掃而空,神色微微凜然來。魏秀志的急報,他跟蔣天放對付蘇州清兵,突然發來急報,可是大大不妙。如果陳鳴沒記錯的話,昨天這個時候是蔣天放發來的大紅捷報。
這大紅和朱紅,一字之差,可是謬之千裡。而且發信人是魏秀志而不是蔣天放。
陳鳴從腰間掏出一個小本本,這是一本縮印的千字文,順序當然是打亂的了。作為這次戰鬥期間的密碼本,而魏秀志發來的急報上很短暫,一共三十三個字:夜破吳民團,晨曦蔣親攻浒墅,為槍斃命,以吳父換蔣屍首。敵三千渡太湖,逼無錫,退!但交代的很清楚。
隊伍夜破吳熊光的民團,然後蔣天放親自帶兵進攻浒墅關,被清兵用鳥槍擊斃,魏秀志用吳熊光的父親換回了蔣天放的屍首。而且清兵有三千人通過太湖,威脅其軍後路無錫,魏秀志已經退兵。
明明大好局面,卻因為蔣天放的突然戰死,而一下子敗壞了來。
不然,蘇州的那路複漢軍,蔣天放帶領着他們返回無錫,清軍的攻勢根本不是威脅。
但是作為一軍之首的蔣天放就那麼的死了,一下子事情就棘手了。
劉武立在一旁,靜靜地等候着陳鳴的吩咐。剛剛陳鳴譯出密碼後,那内容真吓了他一大跳。蔣天放竟然戰死了,這可是複漢軍自成軍以來陳鳴手下第一個陣亡的營官一級軍官啊。
“命令陳安同,迅速帶一隊人趕去常州。告訴魏秀志,無錫保不住了就退回常州去。但常州一定要穩住。”大部隊這邊的浦西攻略剛剛開始,陳鳴還不想立刻收兵回撤。
陳安同是他放在南京的留守軍官之一,複漢軍憲兵營的營官兼軍法處主任,雖然平日裡很不得軍中将士的耐煩,但不得不說,陳安同的‘威望’在軍中是很高的。
陳鳴要他去常州鎮場子,隻要士兵的心不慌不亂,靠着那路人馬的實力,守住常州絕對不成問題。陳鳴雖然剛剛擴充了部隊,扣除了九江、安慶和揚州後,手中水陸軍還超過兩萬,但不動彈的時候似乎還有餘力,而一旦發動攻勢,面臨着清軍越來越多的兵力,這次出擊中的他就再次感受到了兵力不足帶來的困擾。
淮安的大軍不敢走寶應來攻高郵湖,但他們能走鹽城啊,順着古鹽運河,他們能夠一路趕到海門廳。無論是配合着廣東水陸援軍進攻南通州,還是在富安場就半島直接向西威脅泰州,直接讓江北的黃捷感受到壓力,他明顯的向陳鳴表示自己手中的兵力不夠用了。
清軍各部若是單獨行動,對付複漢軍根本造不成影響,但他們要是能有一個差不多的配合,就比如現在,那威脅就翻倍的上漲了。
揚州和鎮江要都受到重大威脅,陳鳴還能帶着大軍掃蕩松江、蘇州府麼?他隻能回兵。這種鉗勢如果不盡快打破,随着清軍抵到的兵力和彙聚的民團越來越多,複漢軍的南京防禦圈所受到的壓力就越大,最終局勢翻轉,複漢軍由攻轉守,清軍由守轉攻。
那時候,就是陳鳴離開江南的時候了。
“讓前線部隊加快速度,五日之内奪下華亭!”
……
“讓傅良給我狠狠的打,奪下無錫。五天内,本将軍要兵臨京口。”
浒墅關内,江甯将軍容保情緒昂奮的大叫着。陳鳴要五天内奪下華亭,他就要五天内兵臨鎮江,隻因為蘇州清軍真心的撿了個大便宜。複漢軍在浒墅關下一戰即退,搞得滿蘇州文武官員都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直到吳父看到那被擊殺的蔣天放的畫像之後,一眼就看得出這人就是那個要活剮自己的賊酋,蘇州清軍才總算弄清楚了複漢軍退卻的原因了。原來吳熊光指揮鳥槍打死的那賊将,是他們的大首領。
這下子那些眼紅吳熊光的人就真的要眼紅他了。民團損失巨大算什麼,有了現在這個功勞,吳熊光就是隻剩下孤家寡人他也是大清朝的功臣。
而這下子容保也來了信心,諸多的蘇州清軍文武大員也有了自信,他們要圍魏救趙,兵下鎮江,一定會迫的陳賊大軍不得不丢掉松江,速返老巢。
這是絕對絕的功勞。
而且風險性不大。蓋因為整個江南都知道複漢軍的主力殺奔松江去了,蘇州府也就是陽澄湖以北區域遭了劫難,至于之前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的常州複漢軍,那明顯就是一支偏師。能把清軍打的落花流水,那是清兵沒有注意,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而現在他們的大首領赫然意外的陣亡了,這支複漢軍在蘇州軍政大員們的眼中,俨然從一根硬骨頭就變成了一塊沒骨頭的大肥肉。
……
蘇州城中,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這是一處很簡陋的屋子,面積好不足丹徒老家王宅的十一,可就是如此簡陋的屋子,一個月的租金都高達三兩紋銀。偏偏王宗荃家在逃亡的路上遭遇劫匪,一家五口人的性命倒都還在,家當卻被搶奪個七七八八。
王宗荃現在街頭給人代筆,生意對象主要是那些當兵的,兵荒馬亂中家書最為重,王宗荃倒是不缺生意,但靠他與人代筆掙的這點錢要顧住一家五張嘴外有房租,那顯然是不夠的。
王宗荃的大女兒和小兒子在家陪她母親,王氏的身體不怎麼好,逃難中受了驚吓,其長子王之政在蘇州一家藥房裡做學徒,因為王之政讀過書認得字,人也伶俐透徹,加上房東做保,上個月很幸運的被藥鋪選了中。雙邊簽了三年的契書,沒工錢,可好歹為家中剩了一張嘴。
王宗荃是很恨複漢軍的,如果不是複漢軍,他們一家還在丹徒舒舒服服的過日子,長女的婚期更是訂在今年七月,現在全家人都在忙着給女兒備嫁妝呢。王家是小地主家庭,有一二百畝地,在江南這種人家已經算是鄉紳了。
現在,一切全完了。
可慢慢的王宗荃已經恨不來複漢軍了,他現在更多地是為賺錢奔波,更多地是為自己一家人早早的逃進了蘇州城而慶幸。王宗荃雖然這些日子沒有再出過蘇州,卻也聽說了城外數十萬難民被關在外頭的慘狀。
“爹,快坐下來歇歇,湯飯過會兒就好了。”
十六歲的大女兒給王宗荃端了一碗水。王家晚上是不吃幹飯的,一天三頓隻有早上吃幹飯,因為要給王宗荃備中午吃的食物,王宗荃作為全家的頂梁柱,是一天兩頓幹的。而王家其餘的人就一幹兩稀。
“當家的,官兵都開出城了?”王氏坐起身來,但沒有下床。屋内又濕又熱,窗戶門全打開也讓人感覺不到一絲兒風,臉色微微發白的王氏額頭上明晰晰的汗水。她身子虛,卻也受不了這悶熱。
“爹,官兵能打回咱老家麼?”才七歲大的小兒子期待的問着。
王宗荃一手端着碗,一手摸了摸兒子的頭,“哪有那麼容易。官兵是很多都開出了城,今天隻家信我就寫了三四十封。”一封家信三五個子,王宗荃口袋裡沉甸甸的全是銅錢。“但陳逆要是那麼容易就能打敗,他們也打不到江南來了。”
“蘇州這裡水太多,水網密布,現在又是梅雨時候,賊軍的大炮拖不過來,還正巧被吳舉人打死了大首領,人這才退走去。要是換到他們的老巢,上百門大炮一溜排開,要多少人命填進去才能拿下啊?”
王宗荃搖頭哂笑着。蘇州當兵的都是什麼德性,來蘇州城避難兩三個月的王宗荃清楚地很。這裡的綠營真的很爛很爛,就如他老家的一樣。他們要是有這麼大的決心填人命奪下鎮江,那還不如先把吳淞口管一管,聽說現在天天都有滿船滿船的硝石硫磺被拉到陳逆那裡交易。
複漢軍用五倍的價格公開收購硝石硫磺,要是成品的火藥,就更好了。
王宗荃小兒子期待的臉色又暗淡了下來,就是王氏也歎了長長一口氣。
“爹,娘,大姐,小弟,我回來啦。”
屋子外突然響起了王之政的聲音。王宗荃猛地站起身來,王氏靠在床頭的身子都一下繃緊。那從門口走進來的少年可不正是十五歲的王之政,手裡還拎着幾服藥和一個油油的紙包。
五副藥,十個肉包子,一串錢,王之政帶回家的東西讓王小弟高興極了。但王宗荃和王氏,還有王家大姐都面色沉重。他們記得可是清楚,王之政簽的契書是沒任何工錢的學徒,現在這是怎麼啦。
“我也不知道,掌櫃的給的。這五副藥都是溫養身子的,讓俺娘隔一天喝一副,一副藥能煎三次。”王之政事實上已經知道原因了,藥店掌櫃的根本就沒有了瞞他,不僅是他,跟他一塊進藥房的另外四個學徒,還有藥房裡本來的學徒、夥計,以及坐堂大夫們,全都被官府征用了。
官軍要上陣厮殺,那就免不了要有受傷的,那就用得到他們藥房裡的大夫了,至于王之政這樣的學徒,也正好随從軍中打打下手,幫個忙。
王之政可不敢跟父母說實話。要是說實話了,他爹娘保管不讓他再回藥房。可他都簽了契書了,除非逃出蘇州城,王之政就脫不開藥房‘勢力’的籠罩。而都要山窮水盡的王家,離開了蘇州又能去哪了?他母親正病着呢。
蘇州城中,各種小道消息,錯綜複雜。其中不少謠言都将複漢軍說的面目全非,宛如妖魔鬼怪;而也有謠言将複漢軍誇得像一朵花,好得很,待人和善,不殺平民,不搶掠jianyin。
王之政年紀雖小,但人挺有主見的。對于謠言他一概不信,而且自認他是随在大軍後頭的,他們大夫是救死扶傷用的,不是沖鋒陷陣用的,王之政覺得危險很小。他就對爹娘隐瞞了。省的爹娘操心牽挂。
第二天天剛剛亮,頂着鬥笠,披着蓑衣的王之政跟随着藥房的掌櫃後頭,拖拖拉拉的走出了蘇州城,他并不知道這一去就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命運,讓自己從此走上了一條他從來沒有想過的輝煌大道。
有的時候,人的命運就是如此。
在清軍的大部隊陸陸續續向無錫彙聚的時候,從鎮江通往常州的運河上,陳安同在船艙内安安靜靜的坐着。他整個人就像臉上的表情給人的感覺那樣,冷硬,嚴肅,宛如一尊沒有感情的石頭雕像。事實上,他也不需要感情,因為他是陳鳴掌控軍隊的一把尖刀,刀口下滴哒的鮮血從未斷絕過,這也是憲兵隊給複漢軍全體上下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當然了,憲兵隊不是前明的錦衣衛,更不是前明的東西廠。他們就是軍法處,嚴格執行軍法軍規,不容私情。雖然殺了不少的人,懲罰了更多地人,給複漢軍上上下下很大的震懾,但沒有人會把憲兵隊想的多麼邪惡、罪惡。
陳同安在家的時候是一個挺和緩的人,他現在冷硬、嚴肅,那是進入了工作狀态。
常州複漢軍死了總指揮蔣天放,隊伍現在會不會,會不會有人‘放肆’,那都等待着他的抵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