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派員深深吸着氣,他突然快步走回審判桌,在其他人弄明白他究竟想幹什麼前,他已經從文件袋中,取出了一份報告,并把它“啪”的一聲,拍到了風影樓的手裡,“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麼吧!”
風影樓隻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猛然瞪大了,那是一份申請書,确切的說,那是一份由鄭勳老校長親自起草,更集中了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包括李向商代理校長,和薛甯波、莫天這些重教級教官在内的申請書,而這份申請書的内容,赫然是……
請求批準風影樓,成為本校,第四顆……獠牙!
第五特殊部隊從成立到現在,有史以來,隻出現過兩顆獠牙,至于第三顆,雖然昨天見面隻是來去匆匆,但是風影樓仍然看到,在戰俠歌的衣領上,别了一枚閃亮的銀質飛鷹勳章,那是“獠牙”的标志,更是第五特殊部隊最優秀,最骁勇,最善戰的代名詞。風影樓在這一天的時間裡,曾經疑惑過,也曾經淡淡的嫉妒過,但是他真的沒有想到,學校竟然在向上申請,想要推薦自己,成為第五特種部隊有史以來的,第四顆獠牙!
至于原因……這還用說嗎?!
鄭勳校長,李向商代理校長,曾經教導過他的那些重量級教官,都想保住風影樓!他們想在這種大事件中,拼盡一切力量,保住風影樓。
一旦上級批準了這份申請,隻要風影樓沒有真正做過什麼叛國的事情,無論外界再掀起什麼樣的驚濤駭浪,他在學校的地位,也是穩如泰山。就算是在對他父親風紅偉的處理上,也會因為風影樓逆流而上得到的身份與信任,所透露出的信息,而盡可能的去寬容。
“有學校所有高層的聯手推薦,再加上你在阿富汗戰場上的表現,我可以說,隻要你點頭,你真的有很大機會,獲得屬于自己的勳章與光榮!”
特派員咬着牙,瞪着風影樓,道:“你是可以賭氣,你是可以把這件事,當成自己一個人的事情,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堅持下去,會有多少人,因為你這種決定而失望?你又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戰俠歌剛剛臨危受命,在龍建輝臨死前,從他的手裡接過勳章,成為第三顆獠牙,學校為什麼還非要,申請你成為第四顆獠牙?”
風影樓知道,他當然知道。
一方面學校當然是拼盡全力想要保全他,另一方面,在短短的幾個月時間裡,學校就損失了兩個重量級教官,莫天教官也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随時可能永遠閉上雙眼,再加上幾年前就叛離部隊的金擇喜教官,李向商代理校長身邊,可以應用的得力助手,竟然隻剩下薛甯波一個人。
接連遭到重創的學校,是想用樹立戰鬥英雄的方式,重新鼓舞士氣,更要用這種方法,盡快讓下一代優秀成員成長起來,形成學校裡,新舊交替的局面。
看着手中這份重如千鈞的申請書,風影樓那雙穩定得無懈可擊的手,都在輕輕顫抖。不是身臨其境,又有誰能明白,在這幾頁薄薄的紙中,究竟凝聚了多少信任,多少支持,多少無私的關懷與溫暖?
“反正我們都放開說了,我索姓就都告訴你吧!”特派員盯着風影樓,道:“如果學校真的放棄了你,你以為,就憑陳徒步,真的能把一隊學員,帶進了阿富汗?我可以實話告訴你,為了救戰俠歌,雅潔兒教官,抛開教官身份,親自帶領隊員沖進了俄羅斯;為了救你,薛甯波教官,也同樣抛開教官身份,和海青舞在境外組織的傭兵團聯手,沖進了阿富汗。沒有他們的暗中支援,你真的以為,在最後一戰中,僅憑李凡和邱嶽那區區六個人,就能生生抵擋住恐怖份子幾百人的瘋狂進攻,直至最後,也沒有人當場陣亡?!”
聽到海青舞這個久違的名字,聽到薛甯波為自己做的一切,風影樓的身體再次狠狠一顫。他的國家,他的學校,他的戀人,到最終,還是沒有放棄他!
隻要他在那份材料上簽了字,他就是第五特殊部隊,有史以來第四顆獠牙。可以預見,學校未來的正副校長,就會在他和戰俠歌之間産生,隻要不出意外,不出二十年,他就會和戰俠歌聯手,站立在世界軍事領域的最巅峰!
“啪!”
直到尖銳的刺痛順着手指,送進大腦,風影樓才發現,在不知不覺之間,他竟然下意識的抓起了筆,可是由于太過于用力,他竟然把筆給生生捏碎了。
十指連心,感受着手指部位,傳來的一波波尖銳刺痛,風影樓已經有了幾分迷茫,幾分意動的眼睛,再次恢複了平靜,他霍然擡頭,道:“我拒絕!”
特派員呆住了,他在審訊室裡,拉下面子,猶如一個女人般的苦口婆心,講事實擺道理,把那麼多的材料,包括風紅偉的信,都放到了風影樓的面前,可是這個混帳小子,竟然還是……他奶奶的拒絕了?!
“我知道,到了這個時候,我應該老老實實的簽字,來上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我再搖頭,再拒絕,不但是不識時務,更是不知恩圖報了!”
風影樓的聲音并不大,但是他想心中想,言心中所言,卻自然而然有了吐字千鈞的質感:“你們可以說,我爸做錯了,你們任何一個人都能說,他的行為,是其情可原,法無可恕。可就是我不能這麼說,因為他救的是我!我不想說什麼國家民族大義,我也不想說,我當時抱着什麼樣的心情,準備面對死亡,我隻想說,當我知道,是我的爸爸為了救我,闖下了彌天大禍時,我的心裡,早已經被快樂填滿了。”
審訊室裡,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在聆聽着風影樓的低語。
“我想對他說,我很高興他能救我,我更想對他說,我謝謝他給我的愛。”
風影樓用手背,擦掉了自己眼角盈出的淚水,繼續道:“是的,我在這份聲明上簽字是很容易,我也知道,你們做了這麼多,是善意的。可是你們想過沒有,如果我簽了這份聲明,我就是為了前途,為了成為第四顆獠牙,為了獲得别人的尊重,就去否決,為了我而甘願成為千夫所指的父親;如果我真的這麼做了,我又有什麼資格,成為人人敬仰的獠牙?如果我因為種種聽起來堂而潢之的理由,就連自己的父親都可以出賣,在面臨國家存亡,與巨大的利益形成對立關系的時候,誰又能保證,我不會因為種種理由,選擇了背叛祖國?”
特派員怔怔的看着風影樓,怔怔的聽着他說的每一句話,直到他眼睛裡的焦急和憤怒,一點點被理解與同情,被發自心的尊敬所替代。眼前的這個男孩,就是一把劍,一把甯折不彎的劍!他也許會猶豫,也許會有暫時的彷徨,但是,無論給他多少理由,多少台階,他也絕不會踏過屬于自己的道德底限!
事實上,很多人從想做一個好官,到變成了巨貪污吏,不就是因為他們面對誘惑,一點點的退讓,一點點的放松了自己的做人原責?!
特派員過了很久很久,才柔聲道:“你已經決定了?”
風影樓輕輕點頭。
“那你知道,這樣的決定,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嗎?”
風影樓再次點頭。無論他有多麼優秀,無論他有多麼出衆,當他拒絕在這份聲明上簽名的時候,他就已經把自己開除了!
這就好象他不能讓自己踏過做人的道德底限一樣,部隊也有自己絕不容踐踏的底線!越是精銳的部隊,越是不能允許出現無組織無紀律的現象。要知道,優秀的人才,能夠創造的成績是很不錯,但是如果産生負面影響,形成的毀壞力,也同樣可怕!
一面是救了自己的父親,一面是教導他成才,給了他太多壓力與關愛的學校,當這兩者形成無可調和的對立體時,風影樓唯一可以選擇的,就是自己的道德,自己的底限,自己靈魂深處的純真與坦蕩!
面前的聲明書,被輕輕抽走了,帶着歎息與溫柔,特派員将另外一份聲明,送到了風影樓的面前。
“學員風影樓,因為身體不适,已經無法适應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的曰常訓練與學習,現主動提交申請,請求退出學校……”
隻讀了前面幾句話,風影樓的聲音就哽咽了。
“我保證在退出學校的十五年内,一旦強敵入侵,祖國、軍隊需要我的力量,可以無條件接受召集,用最快的速度返回軍隊;我保證遵守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制定的保密守則,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做的不做,絕不向外透露我在學校,接受的訓練課程與所見所聞;我保證……”
風影樓用異樣的聲音,慢慢的讀着,任由大顆大顆的眼淚,順着他的臉頰不斷流淌,直至在空中劃出一道小小的銀色流線,最終撲打在那幾頁薄薄的紙上,發出“噗噗”的聲響。看着這個一邊讀一邊哭,再也沒有了堅強的大男孩,在場所有的人,眼睛裡都露出了再也無法掩飾的同情。
九年了,風影樓在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整整呆了九年了!縱然再過上五十年,一百年,他又怎麼可能忘記在這間學校裡,經曆了點點滴滴?
他怎麼可能忘記,一起經曆“靈魂之門”考驗時,一群平均年齡才十二歲的孩子,手挽手,心聯心,雖苦也甜的滋味?
他怎麼可能忘記,那麼多教官對他另眼相看,一個個偷偷教導他拿手絕活時,眼睛裡流露出的寵溺與欣賞?
他怎麼可能忘記,那條直到他終于一掃塵埃,才帶着依依不舍,倒在地上的軍犬黑梭,和那六年孤獨歲月中,它給予自己的溫暖與寬容?
他怎麼可能忘記,和薛甯波教官之間的約定?
他怎麼可能忘記,自己的生命中,曾經有過一段如此不平凡的經曆,曾經似乎伸伸手,就可以接觸到天的頂端?
如今,他卻親手把這一條路封死了!
人與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待人!既然他的父親風紅偉,可以為他賭上一切,放棄了軍隊的前途,那身為血脈相連的兒子,身為被風紅偉救了一命的風影樓,他又有什麼放不開,放不下的?!
至于暫時壓下一切,用“理智”的态度面對一切,以後再想方設法的彌補父親,甚至認為這一切都是自己應得的,理直氣壯,心安理得的接受這一切,這種種行為,就讓那些足夠聰明,足夠“霍達”的人,去做吧!
真的,說到底,他風影樓,不過是一個笨小孩罷了!
用機械的語調,讀完了第二份聲明上的所有字,那些紙張,有大半,已經被眼淚給生生浸透了。但是當風影樓終于讀到了自己需要簽名的位置,他卻沒有任何猶豫,直接用第二枝筆,在上面,工工整整的寫下了“風影樓”三個大字。
親眼看着那份有着自己親筆簽名的文件,被人小心翼翼的裝進了文件袋,并打上了保密用的印記,風影樓自我開除的命運,已經再無可更改!
特派員努力收起自己眼睛裡的同情,眼前的這個男孩,根本不需要!他柔聲道:“你還有什麼要求,或者有什麼話想說嗎?”
風影樓脫口道:“我想回學校!”
話一出口,風影樓自己就開始搖頭。是他自己堅持着道德理念不肯讓步,是他把學校從自己的生命中抹除,當他在聲明中簽字後,他的生命已經再不可能和學校有任何交集。在這種情況下,學校又怎麼可能允許他回到校園,去向曾經的老師和同學道别?
不要說是從來沒有在世界公衆舞台上浮出水面的第五特殊部隊,就算是一間普通的公司,在職員已經辭職後,也不會再讓他再接觸公司的核心内容,更不會再用寬容的态度,請他到公司機要部門來回亂竄吧?
面對風影樓下意識提出來的要求,就連特派員的臉上,都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雖然已經蒼老,卻依然铿锵有力的聲音,突然通過揚聲器,在整間審問室當中回蕩:“好,我給你一周時間。”
聽着這個熟悉的聲音,風影樓慢慢的轉過了身,他對着審問室,那塊單向觀查的大幅鏡子,他本能的舉起了自己的右手,可是他略一猶豫後,還是放了下來。他最終對着那個方向,認認真真,恭恭敬敬的彎下了他的腰,他嘶聲叫道:“對不起了,校長。謝謝,校長!”
這個幾乎沒有猶豫,就同意了風影樓過份的請求,甚至給了他七天時間的人,赫然就是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的鄭勳老校長!
隔着隻能單向觀查的鏡子,鄭勳校長,直直凝視着風影樓的那張臉,剛才他在這裡,清楚的看到了風影樓的每一個表情,聽清楚了風影樓說的任何一個字。當風影樓最終拒絕在第一份聲明書上簽字時,他是憤怒過,生氣過,但是當他聽完風影樓的理由後,所有的不滿都消失了,在他的心裡,隻剩下了一句如此清晰,卻又如此無可奈何的低語:“痛失英才啊!”
“我聽到你的選擇,真是即傷感,又開心。”鄭勳老校長,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他提高了聲音,道:“風影樓你聽着,從此以後,在第五特殊部隊中,可能會出現第五顆獠牙,第六顆獠牙,直至依次類推,但是永遠不會再有第四顆獠牙!因為第四顆獠牙的勳章,還沒有來入及佩戴到它主人的兇口,它的主人,就已經離開了部隊,甚至快得,連他的名字,都沒有來得及載入校冊!”
說到這裡,鄭勳老校長輕輕歎了一口氣,他盯着風影樓寫滿驚愕的臉,沉聲道:“在推薦你成為第四顆獠牙時,我也曾經猶豫過,畢竟無論是你,還是戰俠歌,都太年輕了,雖然你們都相當的出類拔萃,但是距離‘獠牙’這個稱謂,還有相當一段距離。但是當你拒絕在聲明書上簽字的時候,你已經無愧于‘獠牙’這二字賦予一名軍人的榮光。我相信,那枚永遠不會再佩戴到主人衣襟上的白銀勳章,也會因為你的選擇,而感到驕傲的!”
說到這裡,已經再不需要更多的語言。
隔着一面隻能單方面觀查對方的鏡子,風影樓和鄭勳老校長,這兩位年齡相差超過四十歲的兩代共和國守護者,同時緩緩揚起了自己的右手,對着對方,敬上了自己最認真,也最莊嚴的一個軍禮。
看着風影樓那傲挺如松,無論面對任何驚濤駭浪,都可以唱起無畏号角,為所有人照亮迷途的身軀,看着風影樓那猶如大理石雕像般,堅硬而棱角分明的臉,看着他那雙猶如暗夜星辰般燦爛得不可奪目的雙眼,感受着這個男人内心深處的俠骨柔情,審訊室裡所有人都都側過了自己的頭。
他們真的不忍心,看到一隻可以展翅萬裡,嗥翔于天地之間的鷹,在這裡,在這時,自折雙翼,從此隻能困頓于凡塵俗世之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