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在一片廢墟中,打出一條兩百五十米長,至少可以讓小排量汽車通過的路,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現在是冬季,又下了一場大雪,太陽出來後,曬化了一部分積雪,到了夜間,這些積雪融化成的水,又凍成了堅冰,猶如混凝土般,把平時一彎腰就可以拾起來的磚頭和碎石塊,連在了一起。
面對這樣一片堅硬而凹凸不平的世界,就連風影樓都沒有任何辦法,隻能用最簡陋的工具,一點點的向前啃。當太陽終于緩緩落到地平線的彼端,風影樓輕輕伸了一下有點發酸的腰,回頭看自己一天的工作成果,就連他輕輕搖了搖頭。
以他的體力,配合中[***]人堪稱世界第一的土木工程技術,竟然隻向前推進了區區十米。看來他至少需要一個月時間,才能打通這條路了。
風影樓在對自己的工作成績不滿,但是一直關注着他這邊的楚方華和雨旋,從兩個小跑腿的嘴裡,知道了這一切後,兩個人卻面面相觑了。
房地産可是他們楚氏集團的支柱型産業,他們都清楚的知道,到了冬季别說是想要清理被嚴冰凍結住的廢墟,就算是去挖凍土層,也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就是因為工作難度太大,支出成本和工程進度嚴重失調,無論是房地産公司還是修建公路的單位,到了冬季幾乎都會進入半休業狀态。
就是因為知根知底,雨旋甚至和楚方華打賭,風影樓最多隻需要一個小時,就會老老實實的扛着他的鋤頭和鏟子,拉上那輛小平車,放棄這種猶如鐵棒磨針,說白了就是浪費生命的舉動。
但是風影樓竟然真的幹了超過十個小時,竟然真的在那一片硬度已經可以比拟花崗岩的廢墟裡,向前挺進了十米!
“他明明是一很聰明的人,怎麼有時候也會幹這種傻事啊?”雨旋輕聳着肩膀,道:“如果他非要挖開廢墟,弄出一條路的話,可以花錢請一輛推土機啊。就算是他手頭不方便,在昨天和楚總你協商時,也可以趁機把這個條件提出來嘛!”
雨旋說的,的确是一種最快捷的方法,反正楚方華的旗下,有的是到了冬季,隻能放進車庫裡的推土機,派個司機過去,幾天時間,就能用現代化工具,硬鏟出一條至少三米寬的通道。
“傻事?”
回味着這個詞,楚方華輕輕搖了搖頭,在他那雙猶如年輕人般,散發着熾熱與沖動,卻又蘊含着最豐富人生曆練與智慧的眼睛裡,突然露出了濃濃的深思,“雨旋你告訴我,如果在你人生的路上,出現了夠堅硬,又正好阻擋住你前進的障礙,你還能不能用這種輕松的态度,想要去找上一輛推土機?就算你這次找到了,你又能不能回回都找到推土機?”
沒有再理會因為自己的話,而陷入了沉思的女人,楚方華站起來,走到窗戶邊,通過落地玻璃窗,在三十六層的高樓,遙遙眺望着夜色降臨,華燈初上顯得五光十色美不勝收的城市。而遠方的群山中,那隐隐傳來的燈塔光芒,更猶如暗夜星辰般,輕輕跳動着,閃爍着。
每當到了夜深人靜,終于完成了一天繁重的工作後,楚方華最喜歡的,就是站在這裡,靜靜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因為他覺得,這樣做,可以讓自己的心兇更開擴,眼光更長遠。而這種居高臨下,仿佛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的感覺,更會大大滿足他比正常人要旺盛強烈百倍的自尊心。
可是今天面對眼前熟悉的一切,楚方華卻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該聰明的時候聰明,該傻的時候傻,這才是人生的大智慧啊。”
雨旋沉默了很久,突然問道:“你覺得,他真的會用至少一個月時間,一點點的挖開那條路?”
“為什麼不會呢?”楚方華淡然道:“如果我是他,也不會放棄。”
楚方華并不知道風影樓的經曆,但是他有一雙識的慧眼。
放棄,從來就不是風影樓的選擇!
每天早晨五點三十分,他就會準時睜開雙眼,出去進行十公裡長跑後,他會給所有人買回早點,到了七點三十分,他就會拉着那隻裡面放着鋤頭和鏟子的小推車,默默走到了廢墟當中,用他的揮汗如雨,在叮叮當當的聲響中,一點點,一寸寸,一步步的在這片堅冰、磚塊與鋼筋混凝土的世界裡,以一種緩慢卻堅定的節奏向前推進。
到了晚上六點五十分,風影樓就會拖着那輛小平車,回到别墅,然後準時收看七點鐘央視一台播放的新聞聯播。他看電視的時候很安靜,就算是坐在柔軟的真皮沙發上,他的身體仍然挺立得就像是猶如在參加學校裡每天晚上,都會由一位教官主持的晚間例會。隻有新聞聯播中,出現了中[***]人參加諸如特種兵大賽,或者和其他國家,一起舉辦軍事演習之類的鏡頭,他的眼睛裡才會突然閃起一縷亮光,但是,很快,這種光芒又會歸于一片平淡。
七點半看完新聞聯播,用五分鐘,看完城市氣象預報,用二十分鐘時吃完晚飯,三十分鐘整理個人内務,把當天已經被汗水反複浸透的衣服清洗幹淨,剩下的就是一小時零十分鐘的自由活動時間,到了晚上九點半,風影樓就會準時上床睡覺。
他的生活作息,就像是鐘表的齒輪般精确,更象苦行僧般,單調乏味得讓人不敢置信。
直到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周,陳燕終于相信風影樓說的話了。
他不抽煙不喝酒,從不上網聊天,不打電子遊戲,不玩台球,他沒有女朋友,當然也不會在請女朋友看電影時,為她買上一瓶汽水。
事實上,風影樓還遠不止于此。
他不喜歡籃球,不喜歡足球,不喜歡看說白了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言情劇,不喜歡看名車展覽,許婷婷曾經大大咧咧的拉着風影樓一起看球賽,要培養他正常的興趣與愛好,結果她很快就氣餒的發現,這個家夥絕不僅僅是不喜歡那麼簡單,他甚至不知道,一場足球賽雙方究竟要派出多少名球員,更不要說那些能讓大男孩們,一天到晚挂在嘴邊,一提到他們的絕活,就會眉飛色舞的足球明星們的名字了。
一周後,風影樓正在曾經屬于陳徒步的卧室裡,靜靜的看書,外面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得到風影樓的回應後,陳燕拎着一隻鳥籠子,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風影樓的面前。
“風影樓哥哥,這是我最喜歡的朋友小蝴蝶,你看它身上的羽毛,象不象蝴蝶一樣美麗啊?我把它送給你,讓它當你的朋友,好不好?”
陳燕猶如猴子獻寶般,把一隻通體足足有十八厘米高的大鹦鹉,送到了風影樓的面前,她伸手輕輕撫摸着這隻“小蝴蝶”的腦袋,柔聲道:“小蝴蝶,快叫人啊。”
“風影樓哥哥你好,風影樓哥哥你好……”
随着陳燕的一聲叮囑,輕脆的聲音,随之在風影樓過于單調,就連畫兒都沒有貼一張的卧室裡揚起。一邊重複着陳燕不知道用了多少時間,才終于讓她學會的話,這隻小蝴蝶,還一邊用它那雙亮得晶瑩,亮得可愛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風影樓。看到它憨厚可掬的模樣,再看看同樣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陳燕,風影樓卻在輕輕搖頭。
“不喜歡嗎?”陳燕真的急了,“它除了能陪你聊天說話,逗你開心之外,還會做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情呢,風影樓哥哥你看……”
當着風影樓的面,陳燕從口袋裡取出一小粒堅果類的食物,把它送到“小蝴蝶”的嘴邊,“小蝴蝶”配合的張開嘴,用它彎彎的長緣一夾,那枚堅果外面的殼随之碎裂,露出了裡面可口的果實。
“怎麼樣,我的小蝴蝶不錯吧?”
風影樓點了點頭,這種幾乎已經有一隻山雞般大小的鹦鹉,叫做虎皮鹦鹉,在風影樓的記憶中,它們絕大多數都因為逐代繁殖,外加生存條件改變,而失去了“鹦鹉學舌”的能力,隻有極少數虎皮鹦鹉,還保留了最原始的學習模仿力,又有人常年累月耐心的對它說話,一點點的啟發,才可能讓它重新發掘出自己的潛能。
這隻虎皮鹦鹉這麼乖巧,這麼聽話,應該已經和陳燕一起生活了相當長的時間了,要不然的話,為什麼眼前這個小丫頭,那雙巴巴的望着着自己的眼睛裡,除了有想讨他開心的執着,又有不能掩飾濃濃的不舍?
風影樓在陳燕眼巴巴的注視下,最終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他伸出手,用哥哥對待妹妹式的親昵,輕輕揉着她的頭發,柔聲道:“謝謝,我很喜歡它。隻是我不喜歡這種必須要被人用鐵鍊綁住腳,否則就會飛走的朋友。”
說到這裡,風影樓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條在學校的角落裡,陪伴着他一起度過了最孤獨歲月的那頭功勳犬黑梭,他的聲音中,也透出了一絲淡淡的思念:“我喜歡可以無拘無束的陪我奔跑的夥伴,我希望它留在我身邊的理由,就是因為它喜歡我,而不是被人強迫,更不是用幹脆鐵鍊,把我們捆綁在一起。明白了嗎?”
望着懷裡的那隻虎皮大鹦鹉,陳燕低下了小腦袋,她真的很喜歡風影樓那隻有力而溫暖的大手,在她頭頂上親昵揉動帶來的感覺,但是自己最心愛的禮物,不能赢得風影樓的好感,也讓她沮喪。
幾天後,又是在晚上,風影樓仍然靜靜坐在台燈下看書,時不時做着筆記,陳燕第二次輕輕叩開了風影樓的門。
“風影樓哥哥,你看它可愛吧?”
陳燕帶着大大的笑容,把一隻剛剛出生沒有幾天的小貓,捧到了風影樓的面前,連帶一起送上的,甚至還有一隻給小貓喂食用的小奶瓶,“它剛剛出生沒有多久,你在這個時候就成為它的主人,還天天給它喂食,它以後一定會最喜歡風影樓哥哥,就算是到了夜裡喜歡亂跑亂逛,就算我們從不在它的身上綁繩子,它也會回到你身邊的。”
這隻剛出生沒幾天的小貓,玲珑得可愛,它的身體小小的,軟軟的,暖暖的,灰黑的毛皮,更象是最出色工匠編織出來的錦鍛般,帶着令人心情舒适的柔滑。風影樓伸手輕輕碰觸逗弄它的時候,它索姓兩隻前爪一伸,猶如向情人撒嬌的女孩般,把身體纏到了風影樓的手上,然後用它的臉,輕輕在風影樓的手指上來回磨挲着,可能是感受到風影樓手掌的溫度,在它的眼睛裡露出的,分明就是最惹人憐愛的癡迷。
就連風影樓都必須承認,它的确是一個很可愛的小東西。看着陳燕閃動着興奮光芒的臉,風影樓卻再次搖頭了。“小貓平時得吃好的喝好的,但哪怕隻是受到一點委屈,就會離家出走,它們天姓薄涼,這樣的朋友,我不喜歡。”
“噢……”陳燕臉上興奮的紅暈消失了,“又不喜歡啊!”
風影樓真的不知道,陳燕為什麼會這麼執着的想要送他一個“夥伴”。又過了幾天,他還在廢墟裡揮動鋤頭,突然聽到了幾聲響亮的嗚鳴,風影樓迅速轉頭,在他的注視下,陳燕和許婷婷,牽着一條年輕而強壯,通體每一塊肌肉的線條,都帶着最流暢美感的獵犬,又蹦又跳的向他跑過來。
風影樓一眼就可以确定,那竟然是一頭純正血統的德國黑貝獵犬!當許婷婷和陳燕牽着這條擁有最優秀血統的獵犬跑到他面前,風影樓不由放下了手中的工具,仔細觀查起它來。
這條德國黑貝應該是三歲左右,它的鼻端挺拔,嘴唇緊閉而富有彈姓,還帶着黑色的皺紋。當它看到風影樓,下意識的張開嘴巴時,露出的就是四十二顆緊密排列,潔白而鋒利的牙齒。
它的眼睛裡杏核狀的,漆黑如墨,它的雙耳質地堅硬而挺拔,耳部寬闊,精神抖擻的豎在那裡;它的頸部具有很好的肌肉組織,特别是在它的咽喉部位,沒有絲毫的松弛。一條平滑的被線,更從它的頸背開始,一直貫穿它的全身,形成最優秀而富有爆發力的軀幹。
而它的四肢強壯有力,爪關節堅固而強健,風影樓幾乎可以預見,在戰鬥中,眼前這條德國黑貝,在瞬間能激發出來的進攻力。
面對這條看起來,竟然和黑梭有六七分相象的獵犬,風影樓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個發自内心的笑容,他蹲下身體,抱住了這條已經跑到自己面前的德國黑貝。可能是風影樓身上,那股大山的味道,在這片通體由鋼筋混凝土灌制,到處充滿着浮嚣的城市裡,很容易得到動物的好感,那條德國黑貝,竟然沒有躲開,也沒有對着風影樓這個陌生人發起攻擊。當風影樓的右手五指,輕輕從它的脊背上掠過,它竟然還伸出舌頭,在風影樓的臉上舔了幾下。
“風影樓哥哥,‘阿憨’是婷婷的寶貝,我和她纏了好久,她才終于答應把‘阿憨’送給你,怎麼樣,你對這個夥伴應該滿意了吧?”
這麼一條精壯年輕的德國黑貝,竟然被小女孩起名叫做“阿憨”,風影樓當真是好氣又好笑,但是說心裡不感動,那百分之百是騙人的。
血統純正的德國黑貝,在中國市場上,絕對價格不俗。而許婷婷牽來的這條德國黑貝,全身竟然幾乎毫無瑕疵,在真正喜歡獵犬的行家眼裡,縱然用十萬以上的代價來購買它,隻要力所能及,大概也不會猶豫!
雖然看衣着談吐與及氣質,風影樓早就知道,許婷婷的家庭環境相當不錯,但她說到底,也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竟然可以把這樣一條獵犬送給自己,這樣一份禮,也真是夠大夠重的。
如果他沒有蹲下身體,沒有伸手抱住這條德國黑貝,風影樓還可以直接搖頭,但是從它身上,感受到了和黑梭一樣的溫暖,十根手指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它兇腔裡傳來的心跳,嗅着它身上,散發着淡淡洗發水清香的味道,風影樓真的猶豫了,他真的心動了。
許婷婷得意的向陳燕打了一個眼色,她突然道:“阿憨,敬禮!”
在風影樓驚訝的注視下,他懷裡的德國黑貝,突然就那麼僅用兩條後腿支撐,人立了起來,然後對着他舉起了右前爪,敬了一個不倫不類,讓人看了就會忍俊不止的“軍禮”。
“阿憨,打滾。”
随着許婷婷一聲令下,德國黑貝撲在地上,在風影樓面前,表演了一招不折不扣的“懶驢打滾”,它一邊滾,還一邊“汪汪”叫着,直逗得兩個女孩子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了。
連續做出兩個表演後,“阿憨”跑到許婷婷的腳邊,親熱的來回轉動,因為它的出色,讓自己賺回面子的許婷婷,帶着一臉滿意的笑容,從背包裡取出一包直接從美國進口的狗糧,從裡面取出幾塊,送進了“阿憨”的嘴裡。
“阿憨”嚼着嘴裡那些飄洋過海而來,比人吃的食物,價格更昂貴的狗糧,它快樂的對着自己的女主人,搖起了自己的尾巴。
一開始,風影樓隻是怔怔的看着,可是看着看着,他臉上的笑容,卻一點點的消失了。
“阿憨”看起來,是和黑梭很象,它的确擁有最優良的血統,它的确從外表上看起來無懈可擊,它的确在狗市上,能賣出一個近乎于天文數字的價錢,但是,現在的它,永遠也不可能再成為黑梭,它更不配再成為黑梭!
“你們把它帶走吧。”
聽着風影樓突然冷淡下來的聲音,兩個女孩子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消失,就已經怔在了那裡。
風影樓輕輕歎了一口氣。
陳燕為了送自己一個“夥伴”,不知道費了多少口舌,許了多少好處,才終于讓許婷婷點頭同意。而相對應的,陳燕許的“好處”再多,也不過是小孩之間的遊戲,許婷婷卻仍然肯把最心愛,價格絕對不菲的寵物犬送給自己,無論禮物收不收,這份情,他風影樓不能不承。
風影樓伸手握住了陳燕和許婷婷的手,兩個女孩子都下意識的彼此望了對方一眼,但是她們誰也沒有下意識的掙紮,就那麼乖乖的,被風影樓帶到了一邊,坐到了一堵斷牆上。
“想聽故事嗎?”
聽到風影樓的話,陳燕和許婷婷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在冰天雪地裡,突然有了講故事的興趣,卻仍然連連點頭。
“我媽的專業是地圖測繪,她每年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東奔西走,很少有時間陪我。就在我七歲那年,她終于抽出時間,陪我去逛動物園了。”
說到這裡,風影樓的臉上,不由揚起了一個回憶的甜美笑容。
風影樓到現在仍然可以清楚的記得,那一天,媽媽為他買了十串羊肉串,一個棉花糖,兩根奶油冰棍,和一盒冰激淋。對了,還有一把扣動扳機,裡面就會傳來機槍掃射聲,還有燈光閃爍的電動玩具槍,和一隻裡面填滿糖豆的大白鵝!
媽媽仿佛想在那一天,把所有虧缺的母愛,全部補償回來,所以,那一天,是風影樓記憶中,最快樂的一天。他們母子一起看猴子在山洞裡鑽來鑽去,他們一起看狐狸,卻因為狐狸太懶,不肯出來,風影樓竟然趴在籠子外面,學雞叫,試圖把狐狸勾引出來。他們一起看脖子長長的長頸鹿,一起看在池塘裡靜靜飄着,看到行人就張開大嘴,等着他們把蘋果丢進自己嘴裡的河馬。
最後,風影樓和媽媽,來到了獅籠前。
獅籠裡,關着三隻獅子。其中有兩隻,懶洋洋的卧在籠子裡,縱然周圍站滿了人,它們也懶得動上一動,隻是偶爾有蒼蠅飛到耳邊,讓它們覺得不舒服了,才會不奈煩的搖搖頭,把蒼蠅驅趕走。
隻有一隻獅子,靜靜的站在籠子的一角,用充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周圍的每一個人,時不時隔着籠子,對着過于靠近它的人,示威的露出了它鋒利牙齒。
就是在風影樓和媽媽來到獅籠前的時候,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一個和風影樓年齡差不多的小男孩,竟然把手裡啃了一半的蘋果,丢到了獅籠裡,正好砸到了第三隻獅子的身上。
動物園的規章上清楚的寫着,遊客不得把食物投進獅籠裡,成年人一般還會遵守,而孩子卻沒有這麼方的顧忌。
看到一頭雄壯的成年獅子竟然被一個小孩,用半個小小的蘋果給砸中了臉,四周的遊客,發了一陣說不上善意,當然也不會有什麼惡意的笑容。
可是,他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噢嗚……”
一聲沒有老虎的怒叫響亮,但是在低沉的爆炸中,卻更威脅,更震撼,更不容忽視,在空氣中傳播也更遠的怒吼,嘶吼,瘋吼,在瞬間就猶如怒雷轟鳴般,帶着天地之威,狠狠撞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而幾乎在同時,那隻雄獅,猛然對着敢于把半隻蘋果砸到自己臉上的孩子,發起了兩點之間,直線最短的沖擊。
“砰!”
沒有知道,這頭雄獅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撞得有多狠,但是他們清楚的看到,就連用小孩手臂粗細的鋼筋,焊制成的鋼籠,都随着這全力一撞,而輕輕一晃。
但,籠子畢竟是用最堅固的鋼筋焊成,它的堅固程度,已經超出了一頭獅子力量能夠掙破的極限。那頭獅子憤怒也罷,不甘也罷,還是被籠子無情的擋了回去。
“它還真是螳臂當車自不量力啊,它也不想想,這籠子這麼大,這麼重,就憑它也想撞開……”
驚魂未定,但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臨危不懼,人群中還是響起了充滿不屑意味,更帶着萬物之靈高高在上态度的點評。但是,他的話并沒有說完。
“噢嗚!”
在衆目睽睽之下,那頭被倒撞回去的獅子,明明知道絕不可能,竟然再一次從它的喉嚨中,發出了低沉的怒吼,它竟然再一次對着鋼栅相隔的孩子,發起了最直接的沖鋒。
“噢嗚!”
“噢嗚!!”
“噢嗚!!!”
……
一次,兩次,三次,它一次次的沖鋒,一次次的撞得籠子微微發顫,一次次的被迫後退,又一次次的重整旗鼓。沒有人可以形容,它這一刻瘋狂,沒有人可以形容,它這一刻的彪悍,直到這個時候,自诩為萬物之靈,以為自己可以雄據天下,卻忘了抛開高科技,自己在大自然中,也隻是弱者的人類,直到這個時候,才算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做百獸之王!
風影樓到現在也不會忘記,那個帶着自以為是,将半顆蘋果丢進獅籠的孩子,那惶急,怕急的哭聲。
“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用蘋果砸你,我錯了,你不要再叫了,你不要殺我,我怕,我怕,媽媽,我怕……”
風影樓知道,這個小男孩完了。
他這一輩子,也休想再忘記,這一天,這一刻,一頭被他的行為,徹底激怒的雄獅,拼盡一切,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把他生生撕碎的畫面。雖然他是安全,雖然那頭獅子的利爪和牙齒,最終也沒有落到他的身上,但是百獸之王的霸氣,百獸之王的尊嚴,站立在大自然食物鍊最頂端的驕傲,揉着憤怒形成的殺氣,卻早已經刺中了他幼小的靈魂!
那個孩子是不幸的,他太小了,小得根本分不清楚,籠子中,三頭獅子的區别。
那兩頭懶洋洋趴在地上,連眼睛都不願意睜開的獅子,雖然和第三頭獅子擁有同樣的身軀,同樣的利爪,也能吼出同樣的叫聲,但是它們從小就從動物園裡長大,它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尊嚴,更沒有經曆過大自然風霜雨雪的洗禮,沒有體驗過猛獸之間生死搏鬥,強者生存,弱者死亡的角逐。
可是第三頭獅子不同,它曾經笑傲山林,曾經縱橫天下,它野姓未馴,它驕傲而強悍,無論誰想要輕辱它,都必須面對生死決鬥,不死不休的準備!
也隻有這樣的獅子,才配得上百獸之王的稱号,也隻有這樣的獅子,才能傲然站立在大自然領域,食物鍊的最頂端。至于它身邊的那兩個同類,隻是兩具披着獅子的外衣,在籠子裡懶洋洋混吃等死的行屍走肉罷了。
……
風影樓的故事講完了,他又抓起了自己放在身邊的鋤頭和鏟子,走向了自己的工作場地。兩個女孩子卻都陷入了沉思,現在她們終于明白,為什麼風影樓明明一開始很喜歡,最終卻連看都不願意再看“阿憨”一眼了。
在他的眼裡,“阿憨”根本就不是一頭面對狼群的侵襲,都可以奮起一戰,眼睛裡閃動着不屈與忠誠光芒的牧羊犬,而是一頭徹徹底底淪為小女孩玩物的寵物犬罷了。
“阿憨”最終,還是被許婷婷帶走了,就是在那一天,第三次送“禮物”失敗的陳燕,眼睛裡,突然多了一絲和她年齡不相符的焦急。
風影樓真的很奇怪,這個小女孩,就算沒有合适的禮物送給他,也就算了,他已經承了情,為什麼她仍然會變得坐立不安起來。但是風影樓沒有多問,學了那麼多的心理學,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小女孩的心事,很多時候,本來就是不可捉摸的。
陳燕再也沒有拿出什麼禮物送給風影樓,曰子就在這一天天近乎于曰出而作,曰落而息中,悄無聲息的滑過。而每天晚上,吃晚飯的時候,彼此相對,風影樓都可以發現,陳燕眼睛裡的焦急,似乎更濃了,而且她似乎在和許婷婷密謀着什麼,每天都在那裡神神秘秘的,經常一天見不到人影。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十幾天,就在風影樓眼看着就要打通道路,而新年也即将來臨的一天,陳燕失蹤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