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龐德、楊秋來不會有好話,然而眼中所見、耳中所聽,讓人何等的羞臊與惱怒?
這一刻,馬超頭腦發脹,眼前昏天黑地,險乎一口血噴将出來。
辱我太甚!
誰在辱我?龐令明?鄧慕安?司州文武?還是……還是身邊這一個個冷冰冰看着我的下屬?
用力甩頭下,馬超才略清醒些,舉目四顧,身畔一個個叛軍都在盯着他看,
這一道道目光中,包含着多少鄙視?多少不屑?多少疑惑?
有馬騰、馬岱、楊秋現身驗證,由龐德這位西涼大将親口所述,還有幾人相信他馬超之前的狡辯?
在這些紛雜目光中,他還能再狡辯什麼?
馬超再冷血殘暴,再想學西涼前輩董卓無視不忠、不仁、不義的名聲,卻也背不起不孝這面大旗。
孝為這時代首倡的道德,反之不孝便是萬惡之惡,遇赦不赦的大罪過!
龐德一句句誅心之語,兩面繡着大字的旗幟,直如利刃,瞬間刺得馬超渾身窟窿。
他馬超面皮再厚也丢不起這人!
視野中的所有人似乎都在嘲笑自家。
可他畢竟是涼州錦馬超!
沒過3∮多久,馬超便振作起精神,毫不示弱,兇狠狠地瞪向身邊每一道看來的目光。
雙目噴火般,猶如兇獸欲擇人而噬!
這股惡意,足讓每一個接觸到他目光的人都不寒而栗。
視線所到之處,人們紛紛扭頭回避。
“哼!”
直到自認自己獲勝。城牆上再無一人敢看向他。馬超才收起兇惡表情。冷哼一聲,不作任何交代,便鐵青着臉走下城樓去。
他已不想再在此作任何停留。
直到他走下樓梯,幾名本該緊随身後的近衛才醒過神來,忙小跑着追上。
賈诩遣龐德、楊秋二人至令居城下,絕對不僅是為逞口舌之快、送兩面旗,打擊叛軍士氣而已。
若僅如此,賈诩如何能許諾給楊秋減輕責罰、龐德家人免罪?
要知道二人随馬超反叛。乃是大罪!
特别是龐德,叛起時出力甚多,罪過亦比楊秋大。
按司州法令,龐德之兄本無罪過,如今要治罪的隻有其家中妻、子,不過反叛消息傳回長安時,龐德兄長也被憤怒的長安衙役一并抓捕起來,叛事未平,鄧季未給定論,就仍留在獄中。
司州所行四等民之策。強行将豪族大戶拆分開去,犯罪者不再行株連之事。這廢株連講的是原先大漢律法所針對的家族、姻親、鄰裡等龐大的社會關系。畢竟将大族戶籍拆分隻是一個形勢,廢株連、分散居住、分開祭祖這些舉措才能最大程度削弱宗族的凝聚力,來自後世的鄧季也容不下範圍廣大的誅族、連坐。
鄧季免株連,治下犯罪者家族中的無關人等不會再被追究,但是同一戶籍下的家人卻不在此列,罪行過大的,家人貶為罪民、直接處死都有。
廢株連針對的家族,而不是家人。
當初焦觸反叛,他的弟弟焦統等因與他早就分家,并未被追究罪責,焦觸自己的妻妾兒女則都被貶為罪民;河内郡參與宗賊叛亂的侯化,夫妻俱被貶為罪民,胖子郗樂才能勸其妻與之絕婚,隻要戶籍分開,其妻便能脫離罪民身份;馬超反叛,馬氏一族未曾參與,皆未追罪,隻馬鐵、馬休未成年,與父親馬騰都在馬超家眷範圍之内,馬岱雖成年,卻未婚配,依附于伯父馬騰,戶籍并未分出去,才一同受罪被捕送雒陽。
龐德随叛,按司州之法,家眷要被貶為罪民,若鄧慕安這位主君尚憤恨難平,直接處死也有可能。如今賈诩已将鄧季脾性為人摸得熟透,若龐德能立下大功,如何處置龐德本人左軍師管不了,也不願管,為其家眷脫罪倒是不難。
顯然,傳幾句話語、送兩面旗幟算不得什麼大功,也沒什麼特别,别人來也可以。
馬超無顔再留衆人面前,離開城樓,龐德、楊秋的任務卻尚未完成。
馬超離開城樓,龐德回身詢問馬騰幾句,待馬騰點頭,才又再對着城頭大聲喝道:“某乃涼州龐德龐令明,亦有人稱白馬将軍者!受左軍師之令傳語城上諸君:涼州之叛,首惡韓遂、馬超,餘者多為無辜,今日降者,可得免罪不問!諸公尚不求降,欲死随此‘忠孝兩全、仁義無雙’之輩乎?”
重複喊過兩遍,楊秋也開口高喝起來:“城内舊部焉在?不獻門引司州軍入内,尚待何時?”
聽他二人這時所喊内容大變,韓遂方醒悟:“禍事了!城内盡多新附之軍,馬孟起聲望大跌,如何再統其等?必有亂起,令居失也!”
到此時,韓遂方信馬超無再被司州招降的可能,急指着龐德、馬騰處回顧左右親衛:“此四人亂我軍心,速往誅殺!”
便有四五百騎受命搶出,往城門處沖馳過去,滅殺擾亂軍心的馬騰龐德。
隻是見此動靜,司州軍中韓遂老部将閻行亦領近千人馬上前,護衛住馬騰等。
韓遂并未作今日大軍交戰的準備,待親衛們敵不過閻行,尚待再添人馬進去,随侍在側的成公英已扯住他馬頭:“将軍,城内已有厮殺聲起!”
側耳傾聽,城内果然已有厮殺聲。
馬超急于擴大勢力,許多叛軍都是挾裹來的百姓,加入的時間又短,真正用心為他賣命的并無幾個。
待龐德城門前一番羞辱,馬超醜态大現,人皆不恥,城内叛軍士氣完全盡喪,又聞及降者免罪,意動者十有七八,有馬騰、龐德、楊秋舊部領頭作亂,便開始反水,這股浪潮迅速波及全城。
關鍵的是,外面沸反盈天,馬超卻沒出面彈壓,卻是聽得城内叛亂聲起,便自知無力挽回,領兩三千騎自北門出城,他恐遭人笑,也不再去投韓遂。
不多時,令居縣城門就被人從裡面打開。
馬超奔逃出城,城内很快便盡為自稱反水歸鄧的叛軍,前期混亂中死者不少,到後來卻連個敵手也沒有,有兩部人馬為了體現自家所立功勞,便開始自演自喊,弄些拼殺聲出來。
韓遂、成公英聽到的喊殺聲,倒多為反水的叛軍們裝腔作勢吆喝出來的!
田豐當日力勸鄧季法外容情,恕馬騰之罪,認為以馬騰名義讨伐馬超,可抵得一軍卒兵,如今看來,卻比一軍還要好用――除護衛馬騰、龐德等在城門前與韓遂親衛交戰有所傷亡的閻行部,司州未再折一名卒兵,馬超叛軍大部已不複存在,韓遂軍将來亦必受影響。
今日龐德、楊秋所喊話語,韓遂軍中得聞者并不多,而且他麾下精銳乃是羌氐騎,并不通漢語,然而日後盟友馬超造反的真相必将慢慢傳播開去,如此這樣的人,怎麼能不動搖軍心士氣?
待聽聞城内喊殺聲起,也左右等不到馬超消息,便知令居多半無保,今日叛軍銳氣已是盡折,在此每多待一刻,馬超反叛的真相都要多傳播許多去,大為不利,成公英勸後,韓遂退兵回去堅守金城各地。
之前韓遂、之後麴義,金城郡從未屬于鄧季治下過,隻要韓遂不出來添亂就好,賈诩、車黍所領兵少,也不去攻他,入城收納降衆之後,便屯兵于令居縣,防備韓遂。
亦有斥候遠出,打探馬超消息。陸續回報來的消息,跟随馬超逃奔的騎兵,沿途不斷散掉,馬超最後領**百騎穿過武威郡,往更西之地流竄去了。
入令居城的第二日,龐德、楊秋奉令至中軍時,十餘名分往武威、隴西、漢陽、安定等郡安民傳信的斥候剛受令出門。
見二人入内,賈诩放下手中執筆,起身離開案幾,對他二人正色道:“馬超雖敗走,各郡叛軍殘黨卻尚未盡熄,久留必又成山匪馬賊之輩,禍亂不小,我等兵寡一時難顧,欲使二公往讨,如何?”
龐德、楊秋皆吃驚,賈诩盯着他倆仔細看了好一會,才再緩緩開口:“仍如前言,便得立功,主公是否免汝等之罪,某亦不知;然涼州之民受此兵禍劫難,皆為汝等所賜,若得早平其患,或可減罪一二,少招罵名?”
龐德、楊秋眼眶微濕,齊聲道:“軍師大恩,敢不遵命?”
賈诩點頭:“如此,二公且各往叛軍中挑千騎,辎重若幹,分赴四郡讨叛黨!”
二人領命出門。
帳中車黍亦在,賈诩命龐德、楊秋去平靖地方,這二人熟悉地理、明曉叛軍情況,自有事半功倍的好處,隻是立功回來還有送死受罪的可能,這兩個真還會聽令行事,乖乖再返歸?先前忍住未插話,此時卻忍不住問:“此二人軍師用之不疑?”
賈诩搖頭:“觀二人之态,多有悔意,當不至再輕叛,然某遣其等平靖地方,亦非便盡信!”
車黍問:“何也?”
賈诩輕歎:“此二人亦為良将,雖随馬兒起叛,情卻當憫,誅之不忍;然若不誅,法度受毀。今某遣往地方平叛,若遵令守信,建功而歸,主公面前為之求情,方得占理;若棄逃不歸,它日擒之再殺,當無怨也!某為涼州人,此一二私心,主公處将軍切勿告之!”
最後的話卻是笑談,車黍果然咧嘴一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