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鄧季領着鄧涉、鄧漳兩兄弟,在一幹黑鐵衛簇擁下,沿街道往昔日九卿之一的廷尉府行去。
楊氏事發後,鄧季使人仔細審問,楊磐、楊環、楊昀以及後面楊立的供詞中,都說此事與焦氏、鄧涉無關,太平衆抄錄到的信息裡也是如此。唯獨楊泰在初審時,自稱為焦沁指示,但就算衛将軍府中值守的楊遵都因前後院分開,平日難得接觸到焦沁,賈诩再審後,認定他是為了脫罪,胡亂攀咬,不必當真。
治下出現的太平衆,如今正由賈诩、田疇整理造冊,準備以其中關鍵人物為骨幹,組建對内的密探組織,名号就叫太平衆。徐庶掌管着外探的細作,田豐、田疇政務紛忙,太平衆暫時隻能由賈诩管轄。
經此一事,伍窕與焦沁之間再度生出一座冰山來,除了鄧玭偶爾走動,兩邊再不往來。
兩個女人之間勸合不成也就罷了,這麼大的将軍府,少見面就是了。更讓鄧季頭疼的是鄧涉和鄧漳,以前的兄友弟恭、結伴而行完全不再不說,無論鄧季怎麼呵斥,鄧仲、周昭等怎麼開解,哥倆個都各把對方當作空氣,勉強在一起也互隻視若不見。
就如現在,兩兄弟雖騎馬随在鄧季身後,視線卻從來不會停留于對方身上。
這事原本是外人用計陷害,對于之前盛怒中對兩兄弟的鞭責,鄧季此時也懊悔有些過重了,隻是這時代沒有做父親的向兒子道歉賠禮的道理,也就未再提起。
穿過一條條街道,路邊百姓看見隊伍,很多都在恭敬行禮讓道,鄧季心中煩亂,臉上卻得裝出笑容來,甚至遇到涉侯國南下的老熟人,還要勒馬停下與他們交談幾句。
待抵達廷尉府,臨時被安排到此地看守廷尉獄的百人将鄧展迎出來:“主公!”
廷尉是掌管刑獄的官員。設在廷尉府中的廷尉獄就是中央監獄,專門管理重犯的地方,相當于诏獄,雒陽城中牢獄衆多。普通犯人并不會關入此地。鄧季入主雒陽後,廷尉獄一直閑置未用,便之前車黍兵敗坐牢,也未關入此地。
到了廷尉獄,鄧季下馬。對鄧展道:“我父子三人進去,你等護衛門外即可!”
此地廢置,獄中并無牢頭,現在由黑鐵衛們暫時照管着,知道鄧季與牢中那幾位的有些話不想讓外人聽到,鄧展回獄中吆喝幾聲,将裡面的黑鐵衛全招喚出來。
鄧季這才領着兩個兒子入内。
獄中通風不好,又燃着油脂照明,空氣中有些悶人。
為防止犯人串供,楊氏衆犯獄室相互間都隔得很遠。鄧季領着鄧涉、鄧漳步入其中,一間間獄室看下去。
楊遵自斷舌,無法止血,已經因流血過多而死;楊環夫妻反目,楊環除受刑之外,臉上還有其妻抓破的幾道傷痕;楊泰則不停哭喊着求饒死罪。
這幾個都無多少觸動,唯獨見到渾身還血迹斑斑的楊磐時,鄧涉很有些不忍,上前扶着木欄落淚。
聽到響動,楊磐擡頭。看見是鄧涉,就趴在地上咧着嘴沖他呵呵傻笑。倆人隔着木欄,一哭一笑,卻都沒有出聲。
鄧季腳下不停。已領着鄧漳先越了過去。
楊磐傻笑着,用手指指自己,再指指鄧涉,最後指向鄧季背影。
鄧涉大概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揮衣袖拭去淚珠。再退後一步,跪下對獄室中一拜,起身小跑去追趕鄧季。
父子三人再轉一圈,才見到楊氏族長楊昀的獄室,他年紀已大,又是案情水落石出後才抓捕的,之後就招供,并沒吃多少苦頭,衣衫尚整齊。
鄧季在楊昀獄室前停住,沉默一會後,開口問:“楊氏本不過壺關小族,随我于今,興榮勝往昔不知幾多,何尚嫌不足,行此等事?”
楊昀苦笑着開口:“是老朽愧對使君。然人心如壑,斯于權勢,何時得足?隻惜今日才明此理!前聞漢室欲裂土封王,老朽就已渾噩,招十一定計,隻欲助長公子奪得世子位,圖家族之大興,反獲罪于公。”
鄧季點頭,不再管他,回身又走,鄧涉、鄧漳忙跟上。
又走一會,才找到關進來沒兩天的楊立,也是此行的最終點。
鄧季在他獄室前盤膝坐下,鄧涉、鄧漳并立在身後。
看到鄧季父子三人過來,楊立起身,在室内行稽首禮參拜:“主公!”
鄧季點點頭,道:“我有一事不明,所以領二子來問!”
楊立道:“主公但問,事已至今,立知無不言!”
鄧季手指身後左側的鄧漳,問:“我之前未有防範,楊氏既傾力助大兒,欲謀富貴,何需如此費事?楊氏子弟于黑鐵衛中有數人,平日護衛府中,左右甚便行事,使其等覓機斷去寶樹性命,豈不省事?”
驟然聽到父親的話,鄧涉、鄧漳皆變色,隻感到害怕,楊立卻如常答道:“不知主公信否,立本亦曾起此念,然随主公日久,受知遇大恩,終不忍心行狠辣事,害去公骨肉性命。”
鄧季輕歎口氣,站起身:“于此我當謝你。”
鄧漳飛快瞟一眼鄧涉,咬牙道:“孩兒更當謝!”
說完,亦跪地,行禮。
楊立再回拜:“不敢當二郎之謝!好叫主公得知,某行此事,亦非全為楊氏!平日觀主公二位公子,二郎有嬌慣之氣,伍氏短視,族中并無傑才可輔;遠不如大郎雖無外助,卻曾受磨難,心性堅韌。于司涼二州而言,當立長公子為世子最佳!”
被當面提到何人立嗣事,鄧涉、鄧漳又變色,偷偷打量父親,鄧季卻已不管楊立和二子,自舉步往外,邊行邊道:“他兄弟倆才得幾歲?我眼拙看不清日後之事,信友倒善于知人!”
鄧涉、鄧漳忙跟上,獄室中,楊立輕輕歎口氣。
父子三人出獄來,鄧季對鄧展道:“楊泰、楊磐、楊環三人,今可殺之也!楊昀、楊立且暫留,待我與軍師、别駕商議後再決!”
鄧展躬身:“諾!”
這個時候,小鄧涉又突然跪倒,哭着求道:“父親,此三人雖有罪,卻盡因孩兒而死,求父親許留全屍,允家人得收葬!”
鄧季腳步一頓:“允了!”
出廷尉府,領二子回府後,典韋靠過來,支吾着禀告:“太史将軍夫人在府内!”
鄧季問:“又啼哭而來?”
典韋道:“然!隻今日恐非再為求情!”
太史慈之妻為楊氏女,族長楊昀的親侄女,太史慈老母親自挑中的媳婦,本甚賢惠知禮,然而自從楊昀被捕時起,幾乎天天來鄧季府中哭請,鄧季都有些煩她,聽聞這次不是為楊昀求情,疑問:“非此為何事?”
典韋又支吾下,才道:“聞是太史将軍修書來,欲出妻!”
麾下的衆将軍中,車黍之外,就數太史慈與鄧季關系最親近,又是武将裡排序第一的,便這次立五征都督,因軍隊數量不足,别的都督都再分領有軍,唯獨征東都督僅轄虎牙一軍,待以後再補,是因鄧季與太史慈親近無隙,如此他也不會有怨言。
隻是二人親密,夫人之間卻有隔閡。之前伍窕還經常到太史府拜見太史慈老母,楊氏亦不時到衛将軍府陪伍窕閑談。然而從楊氏支持鄧涉時候起,關系頓時就僵了,伍窕已少往太史慈家中去,楊氏再來也多隻尋焦沁說話。
鄧季、太史慈都無力改變這個局面,唯太史慈嚴令妻子不得參與将軍府争寵事,總算還能維持住稍許關系。
楊氏已經育有一子,太史慈取名為亨,才剛滿一歲。聽聞此時太史慈要出妻,鄧季也吃了一驚,不再在前院停留,改往後行去。
這一次楊氏倒不在焦沁院中,而是在伍窕院裡啼哭述說,隻是伍窕現在還處于後怕之中,心情本就不好,恨屋及烏,對楊氏一族都不會有任何好感,不過嘴上敷衍着她罷了。
待鄧季到,楊氏懷抱着孩兒,立刻跪地向他求道:“妾知家中觸法,尚危及使君之子,更罪莫大焉,本不該求免。隻恨身為婦人,不如男兒心鐵,血肉相連總不能坐視,方屢次來求,不想觸怒于夫,竟至修書出妻!妾平日盡心侍奉阿姑、教養孩兒、操持家務并無錯處,但求使君作主!”
太史慈平日屯兵汜水關外,隻沐休時才得歸家,此時并不在雒陽,鄧季忙讓伍窕扶起她,問道:“子義欲出妻,阿母如何說?”
楊氏略回想一下,道:“隻面有不悅,餘無它言。”
鄧季暗思,太史慈人至孝,若真要出妻,不可能不先告訴母親,而太史慈母又是極有主見的一位老婦人,平日甚疼愛這個兒媳,孫子更甚,若真太史慈出妻,使孫失其母,豈還能一兩句話都沒有?
多半是見楊氏屢次來衛将軍府為親人求情,母子倆勸止不住,幹脆合夥來吓她。
鄧季于小道甚精,動念頭想清楚後,對楊氏道:“汝且歸去,安心持家奉養阿母,子義處我定寫信勸收此意。”
伍窕從旁在輕勸慰幾句,楊氏才抽泣着去了,看她如此,鄧季又輕歎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