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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0殷融喪命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4261 2024-01-31 01:10

  不同于羊聃的隻得虛令,殷融前往尋陽,乃是率領了實實在在三千餘兵衆,由王舒帳下司馬陳孺率領,為的是填補尋陽這個門戶之地防務空虛。

  因為要等待兵衆集合、籌措需用,殷融要晚了一段時間才上路。而且殷融也并沒有直撲尋陽郡治尋陽縣,而是中途繞行尋陽縣東面的湓城。

  對此,實際負責統率兵衆的司馬陳孺與随行的殷浩都有些奇怪,要知道使君的命令是吩咐他們速抵尋陽,配合周撫盡快将尋陽防務經營穩固。

  面對陳孺,殷融的說辭是:“荊江素來不睦,周撫宿将,又是陶公外親,我等重兵直趨,必然會令周撫自疑。若是其人自慮難安,有抵抗之意,則不免贻誤使君大事。不妨暫且陳兵尋陽近畔,由我親往見他,倍陳利害,釋其疑心,屆時再兵入尋陽,自會順利得多。”

  而在私下面對殷浩的時候,殷融才對其道出心中思慮:“王處明欲大治江州,然則仍恐四方忽視,尤其荊州傒狗一旦南顧,則必變故叢生。今次遣我前往尋陽,其實已經對周撫生疑,甚至暗囑我可度機取代。尋陽軍鎮,我家卻是清聲相傳,本不欲往。然則如今世道漸壞,不許人擇善靜處。我家再也不能落于人後,得此良機,正宜奮進。”

  講到這裡,殷融更是神采奕奕:“早年傒狗無罪而逐你父,如今我逐任尋陽,陳兵其肘腋之畔,正要讓他知曉人未可輕侮!”

  聽到叔父的算計,殷浩卻還有些不安,皺眉道:“周撫乃是久從軍旅的宿将,我恐叔父所謀未必能成啊。”

  “所以才要置兵湓城,屆時我擇地召他來見,他此刻隻怕也是心憂難安,若是不來,說明已生貳心,正可鼓而攻之,順勢入郡。若是來見,也必然不敢多率部從,以作自清。屆時我在席中言激其人,淵源你率衆陳于外,待其有所悖禮,你聽我号令,将之擒于席中!”

  殷融講到這裡,已是笑語道:“荊江素來交惡,傒狗若因此怨望東進,屆時王處明尚要仰仗我鎮守門戶,陣前易将乃是兵家大忌。彼此對峙日久,傒狗必然不敢輕進,待到怨平,則我已安居尋陽久矣!”

  “可、可是,若使王使君要将我叔侄交出以平陶公怨氣……郭默之事,不可不鑒啊!”

  殷浩仍是有些忐忑,此一類事他素來沒有經曆過,自然難免有些不安。

  “淵源你還是太年輕,世事難作深望。一者我家怎可與郭默卑伧之徒并論,二者郭默之亡,已令王處明部衆生疑。譬如同行之陳孺,他是久從王處明,今次又得領兵之任,我轉往湓城,其人雖有異議,卻無固持,正是自慮不敢擔當。即便有錯,尚可推诿于我。哼,這一點自謀之算,又怎麼瞞得過我!”

  殷融講到這裡,已是滿臉不屑笑容。

  湓城也是大江中遊一個極為重要的節點,早先舟船商旅往來頻密,但是随着江州氣氛變得緊張起來,商旅已經漸漸絕迹,但原本的諸多營建卻保留下來。因而殷融所部數千衆駐紮于此,倒也并不顯得局促。

  一俟安營下來,殷融便即刻讓人往尋陽送信,為了消除周撫的顧慮疑心,甚至将會面地點安排在了兩地中間的一個位置,誘其入局之心昭然若揭。

  湓城、尋陽兩地間隔本就不遠,這一份信很快就送到了尋陽縣内周撫案頭。

  接到信的那一刻,周撫心情陡然變得惡劣下來:“殷融狗賊,居然妄想陷我!”

  尋陽、豫章兩地,中間雖然隔着彭澤,但也絕非道阻且遠,早數日前,周撫這裡便得到豫章鎮治的軍令,命他準備接待兵衆入郡。

  殷融有一點沒有料錯,王舒在這個時候增兵尋陽,的确讓周撫有些驚疑不定。但在權衡利弊之後,最終還是決定受此軍令,騰出營盤,等待豫章援軍入駐。

  然而殷融這一部,行軍緩慢且不說,居然還避開了尋陽轉往湓城而去。周撫如果還看不住其中有古怪,那這麼多年的軍旅生涯也是白混了!

  如今殷融這一封又擺在他面前,周撫的心情可謂跌落谷底,乃至于一片悲涼。他也算是為王家賣過命,甚至于賭上自己的前程,從亂于王敦。再得太保舉用安排在尋陽要沖之地,也是心懷感恩,不與荊州暗結。

  但他這一番苦心,居然還不能換來王舒的點滴信任!

  權衡良久之後,周撫還是決定前往赴約。

  一則他仍懷疑殷融此舉乃是自作主張,未必是王舒的意思。他是知道荊州厲兵秣馬,早已經虎視江州良久。王舒即便不知,應該也能感受到這種氣氛,未必會以如此愚不可及的舉動來逼迫自己。

  二則尋陽這裡不過千餘疲敝之師,若殷融真的集衆來攻,也抵擋不住。屆時他若頑抗則生機渺茫,若外逃則正入其彀,人地兩失,陶侃那裡情況同樣複雜,未必會有自己立身之處。

  “賊子欲要加害,看你是否有這本領!”

  作出決定之後,周撫當即便召集親信,準備動身。可是在動身之前,還是吩咐人盯緊了仍然留在尋陽的陶弘。一則擔心陶弘膽大妄為,暗劫殷融,未至窮途極處,周撫還是不願與王氏徹底交惡,即便将要悖行,也要讓王太保明白他的苦衷。二則他也不願這外甥犯險,察覺事态不妙,即刻送走。

  周撫出行,并未攜帶太多人馬,隻帶了十幾名親信家人。提前一日到達約見地點,卻并未知會殷融,而是繞着湓城觀望一周,有了底氣之後,才讓人前往通知殷融,自己已經到達約定地點。

  殷融選擇的地點,乃是位于大江之畔的一座莊園,這莊園原本屬于左近人家,内裡還聳立着大量的貨倉。殷融至此之後,便不客氣的将之征用過來,做了不少的布置。

  待到約定這一日,殷融早早便等候在莊園門口,身上披着厚重的錦衣,這是因為要掩蓋内裡的軟甲。他在殷浩面前雖然言之笃定,但真正事到臨頭,心内其實也不乏忐忑,畢竟這種事情他也沒有經驗。

  他心情有些複雜的徘徊門庭左近,頻頻擡頭仰望日光,這天氣也真是奇怪,陰霾幾日居然放晴,随着日中漸近,殷融也漸漸汗流浃背,頻頻擡手擦汗。

  過了午後不久,外布眼線才來回報,周撫正從大道快馬而來,所率十餘衆,并無餘者跟随。

  聽到這回報,殷融才松了一口氣,他今次之謀不敢讓陳孺得知,私下籠絡了幾名兵尉,加上家中仆童,湊齊了幾百人,眼下俱是帶甲埋伏在莊園内倉房中。若周撫所部隻有十餘衆,倒是足夠圍殺了。

  不多久,道路上煙塵激揚,馬蹄聲由遠及近,周撫一行已經出現在了眼前。殷融轉過身去,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臉頰,然後這才示意身邊數名悍卒充當的侍者靠近自己,緩步迎了上去。

  “周侯遲到了,我已經在此等候多時!”

  待到周撫馬行近前,翻身而下,殷融才笑着往前行去。

  “郡中頗多雜務,抽身不易,不如殷君安守清趣,有勞久候。”

  周撫面對殷融,并沒有什麼好臉色,一者二人本就不熟,二者今次前來也不是攀交情的。

  殷融心内暗罵,臉上卻還保持着笑容,上前想要拉起周撫手臂,卻被其側身避開,而後便幹笑一聲,轉身虛引:“園中已經備下美酒餐食,周侯請随我來。今次我奉王公之名前來輔助周侯,但素來交淺,難免有所惶恐,唯恐辜負所遣。今次禮邀,也是希望能與周侯一飲叙歡,彼此坦誠。”

  周撫當先往莊園行去,隻是在行過殷融身邊時,側首看看殷融身邊那幾名仆人,故作驚訝道:“素聞殷君家門清虛,身邊聽用倒是不乏勇壯姿态,讓人好奇。”

  “不過家中尋常役用,如何敢當周侯誇贊。還是快請入内,若是醇酒散氣,則寡味難飲。”

  殷融幹笑一聲,擺擺手讓那幾名傭人暫退少許,眼下最重要還是要把周撫詐入園中。

  然而周撫卻仿佛對那幾人興趣極大,仍然站在那裡,望着那幾人笑語道:“我長從軍旅,樂見勇卒。觀殷君這幾名家人,行止有度,體壯氣凝,非是尋常門庭圈養出來。我門下亦不乏勇力者,可否與殷君家人角力互較一場。”

  “周侯将門良才,所馭自是滿庭勁卒,我家人庸才,還是不要獻醜了……”

  殷融笑容已經略顯僵硬,然而此言一出,周撫卻是蓦地色變,戟指殷融怒吼道:“殷洪遠配稱高士?我以禮見你,安敢如此惡言辱我?我家事于王命,任卑不辭,豈容你這狂妄匹夫言傷!難怪時人盛言老犬窮吠,實在可厭!”

  受此诘問,殷融臉色已是一變,方覺情急失言。但見周撫反應居然如此劇烈,甚至直言自己畢生最恨之醜事,當即也是怒上心頭,袍袖一甩恨恨道:“言你将門,有何不妥?狂态至斯,悖禮之徒!”

  說着,他便故作憤怒大步往莊園行去,心内已經不乏警兆。

  然而他行出沒有多遠,身後卻是疾風驟襲,忙不疊側首望去,隻見周撫已經厲色撲來,神态當即陡然異變:“你要作……”

  語調戛然而止,周撫已經單臂環住殷融脖頸,将之拖至身前,反手短刃橫于殷融颌下,同時所部也紛紛抽出兵刃,将殷融那尚不知所措的幾名仆人逐開。

  異變陡升,聽到門庭外的喧鬧聲,園中殷浩等人自然明白計劃出了纰漏,當即也顧不上隐藏,率衆沖出。待到了門前,卻見周撫等人已經翻身上馬,叔父殷融則被捆在了馬背上,蹬腿揮臂的嗚咽掙紮。

  殷浩見狀,臉色已是大變,牛皮大盾橫置身前,疾聲道:“我叔父受王使君命率部來援,周侯因何……”

  “住口罷!”

  周撫冷笑一聲,縱馬回掠半裡餘地,才勒馬停在了道上,大聲道:“殷洪遠奸邪害我,使我不能自白于王使君面前,實在當死!速讓陳孺卸甲見我,否則我便執此賊東進歸都,自陳君王、台輔諸公座前,求一清白!”

  殷浩見狀,神色不免更苦,有心想要命人沖鋒奪回叔父,卻見利刃橫加其人頸上,一時間已是沒了主意。

  “淵源速去!陳孺素無擔當,他若失我難承使君責問,必定來救……”

  感受到利刃在腦後摩挲,殷融早已肝膽俱裂,連連叫嚷道。

  “那是要卸甲還是不卸甲……”

  殷浩額頭上冷汗直湧,實在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待見周撫手中佩刀已經揮起,再也不敢多問,連忙讓人攙扶上了馬,率領十數人狼狽而去。

  周撫等人與後方幾百人對峙着往後退去,待到大江近畔,即刻棄馬登船。到了船上後,他才一把抓起了瑟瑟發抖的殷融,怒聲道:“狗賊安敢陷我!”

  “周、周侯切勿沖動,此事我一人所為,王、王使君仍是信重周侯……切勿一時沖動,自毀所托……”

  周撫聽到這話,神态更是惱怒,蓦地一刀劈下,殷融已是身首異處!早先他并無過錯,王舒對他仍是提防見疑,如今發生這種事情,就算王舒言之鑿鑿信重無疑,他還怎麼敢相信!小人不足成事,但卻能夠壞事,從殷融決定害他那刻起,他已經沒了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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