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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5章 真亦假

終宋 怪誕的表哥 4212 2024-01-31 01:10

  地圖已被呈進澄碧殿,李瑕指點着地圖,說起蒙古在關隴的戰事。

  “渾都海已兵出六盤山,會師阿藍答兒于甘州,與之對峙的是汪惟正;阿速台則兵逼秦川,而劉黑馬、史天澤、張柔正圍攻阿速台。臣以為,此戰之勝負在于鞏昌汪家”

  丁大全問道:“為何?”

  李瑕一愣,似不知如何回答。

  趙昀淡淡道:“史天澤既已扼住潼關,阿速台被三面合圍,若不得渾都海支援,必西撤。在這之前,汪惟正若能擋住渾都海,忽必烈可保住京兆府不失。”

  李瑕道:“正是此理,陛下聖明。”

  諸臣皆道:“陛下聖明。”

  趙昀仿佛是回到了端平年間、謀劃收複三京之時,顯得很是睿智神武。

  他指了指李瑕,道:“你說忽必烈處于下風錯了。”

  “臣愚鈍。”

  “依朕看來,阿裡不哥居蠻荒之地,忽必烈若能撐過三五年,憑漢地稅賦,可易勢也。”

  “陛下明鑒。”

  趙昀搖了搖頭,意興闌珊。

  心想反正不論如何做,也改變不了太多。

  他能從一介落魄宗室繼位,從史彌遠手中奪回大權,更化、滅金、北代、抗蒙從來都不是昏庸。

  到如今,倦了。

  因此他怠政,因此朝臣總問他“陛下欲為唐明皇耶?”

  朝臣們不懂他的疲憊。

  此時既明白了忽必烈的處境,趙昀心中已有了定計,已懶得再去多問北面之事。

  今夜還忙,還得與宰執們商議太多太多。

  趙昀遂又勉勵了李瑕兩句,最後道:“改日再為你賜宴,退下吧。”

  “臣謝陛下隆恩,臣告退。”

  李瑕施了禮,正要告退,忽聽又有人道了一句。

  “禀陛下,臣亦收到一份李制置使通敵之證據”

  饒虎臣方才已經感到今夜揭發李瑕的做法,有些冒失了。

  李瑕通敵之證據,分明是真的。

  真得不能再真了。

  但,宗文瑞、蔡拄等人通敵之證據,亦是真的。

  三邊大将當中,還多少人真的通敵了?

  真真假假,通敵之罪太多,反而全像假的。

  此事,太荒唐。

  但若李瑕所言據實忽必烈金蓮川幕府竟有如此大能耐?

  怎不叫大宋滿朝公卿汗顔。

  好在,今夜有件事讓饒虎臣很高興——陛下終于肯振奮精神了,恢複了當年的英主雄風。

  正該如此啊,陛下正該親自過問邊事!而非将朝政丢給丁大全之輩,每日隻知歌舞升平。

  既然如此,可将證據拿出來,由聖心裁斷。

  若李瑕真是忠臣良将,此舉亦是保李瑕;若其狼子野心,也該讓陛下早些察覺。

  “陛下請看,此為李瑕給張柔的禮書,臣已查實”

  趙昀眼看着饒虎臣捧出那個匣子,打開,開始喋喋不休。

  他隻感到厭煩。

  為何這些臣子永遠不明白?臣子的本份是為天子做事,而非給天子找事。

  國事本已繁重,他已不耐煩再聽饒虎臣一句句分析這滿滿一匣子旳文書。

  李瑕通敵?

  李瑕有萬般不是,李瑕與忠王有隙、與奸黨勾結、年輕無資曆卻居于高位、事君傲慢無禮太讓人不喜了!

  但唯獨不會潛通蒙古。

  這一點,趙昀能确信。

  “請陛下再看這地圖,若李瑕聯姻高、張,三姓居于西”

  “且住。”

  趙昀忽然擡手,止住饒虎臣的喋喋不休,轉向李瑕。

  李瑕連忙施禮,正要開口。

  趙昀已問道:“你可明白饒相公之苦心?”

  李瑕道:“臣明白,饒相公不等臣告退之後,再拿出這些是想給臣一個解釋的機會,臣可以解釋。”

  “不必了。”

  趙昀指了指那匣子,道:“帶着,退下。你我君臣相得,朕還不至于中蒙人這等低劣伎倆。”

  “臣謝陛下隆恩。”

  “陛下真乃寬弘偉量。”丁大全不由頌贊,道:“明君賢臣,又是一樁青史美談矣!昔人言魏主焚書,卻不知陛下知人善任”

  饒虎臣愣愣看着李瑕拿着那滿匣子的證據退出大殿,心頭猶有些不敢相信。

  太輕易了。

  那般确鑿的證據,大逆不道的謀逆之罪,竟就這般?

  像是全力一拳揮出,擊了個空,他如脫臼了一般不适應。

  “陛下,臣以為,至少需讓李瑕解釋”

  “朕用人不疑。”趙昀依舊是那聖主的氣魄,道:“去拿下張世俊,嚴刑審訊,必有收獲。”

  “臣遵旨”

  事實上,若願意演一個聖主,趙昀十拿九穩。

  但近年來,他太累了,懶得再擺姿态給臣下看。

  也就是如今,要應付忽必烈的收買人心,隻好打起精神來。

  至于李瑕是否真有異心?不重要了。

  人既然已回了臨安,便不需再回蜀領兵。那麼,證據是真是假,又何必再查?

  眼下這時節,可正該榮養功臣,以示皇恩浩蕩。

  就這般簡單。

  心中這念頭一轉而過,趙昀已開口說起正事。

  “楊鎮,朕命你接管右領軍衛,能做到?”

  楊鎮還是初次參與這等朝廷大事,正縮在角落,惟恐有人注意到自己,聞言不由身子一顫,慌張跪倒。

  “臣,誓死拱衛陛下!”

  趙昀看着這感激涕零跪在地上的臣子,眯了眯眼,随口歎道:“人與人呐,最怕有比較。”

  賈似道笑了笑,應道:“陛下所言極是,李瑕直呈招降信,與旁人一比,便顯得忠心了”

  一直到深夜,吳潛才出皇宮。

  有人迎了上來,低聲道:“右相,那蒙古細作死了。”

  如古井無波,吳潛淡淡問道:“招了?”

  “是,北面很快會遣使節南下,他是來先行探路的。”

  “為何遣使?”

  “說是朝廷已答應貢納稱臣了但卑職不明白,賈似道戰報上從未提及此事。”

  “莫傳出去。”

  轎簾被放了下來。

  轎子穿過徹夜燈火通明的杭城大街,轉回他租的宅邸,老人顫顫巍巍地下轎,走進了書房。

  正在書房中恭候的李昭成連忙起身,執弟子之禮。

  “右相。”

  吳潛不答,在位置上坐了,長歎一聲。

  “非瑜不該娶一大理女子,守垣竟也不攔着。”

  李昭成低下頭,道:“此事,父親攔不住他。”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何攔不住的?”吳潛不悅,“若非老夫出手,李非瑜此時已在死囚牢。”

  李昭成有些為難,但還是道:“二弟說,張家布置不會太快,最多是見他還朝而提前動手,隻需右相在天子賜宴時先出手,必可快人一步。”

  “自負,不知悔改。”

  吳潛搖頭不已,歎道:“饒宗召也是,方正易欺,差點便要中北人之計,陷陛下至自毀長城之地步。”

  如今天子怠政,滿朝上下,奸黨盤踞。

  稍能用事的忠臣,文的不知變通、武的心高氣傲,怎不教人憂愁?

  李昭成低下頭,道:“父親被榮王黨羽捉了,二弟又得罪了丁大全、賈似道侄兒實是不知如何是好,幸而右相出手相救。”

  “李非瑜若不是風流成性,沾惹北面世侯之女,豈能有這般禍事?”

  “但二弟确實忠于大宋社稷,懇請右相明鑒。”

  吳潛還是相信李墉之子的忠心。

  若非如此,也不會出手相助。

  “垂垂老矣,相位不久了啊。去吧,告訴非瑜,老夫要見他一面”

  趙昀賞賜給李瑕的府邸就在天井坊,地段極好。

  向南繞過吳山便是禦街,穿過禦街便是大内宮城。

  向東、向北皆是臨安繁華街市。

  向西不遠,則是西湖。

  離賈似道家很近,步行便可到樂豐樓、教坊、風簾樓、臨安府總之是吃喝嫖賭,甚至坐牢都很方便。

  唯獨一點不好,南面正在起建一個更大的府邸,竟是連夜裡也在動工,隐隐有些吵鬧。

  “大帥。”

  “阿郎。”

  李瑕走過這間雅緻的三進落府院,隻見嚴雲雲迎面走來。

  “買了?”

  “買了十名美婢,已分開安置。”

  “不許她們互相說話。”

  “是,已與她們說過規矩,不許問阿郎每夜去了誰屋裡。”

  “衣服給我。”

  很快,李瑕換了一身便衣,從側院圍牆躍了下來,彙入了臨安的繁華街巷。

  他之前在臨安待得不算久,但卻特意記過臨安地形,很快便拐進裡仁坊,走進陶家巷。

  “阿郎到了。”

  “進堂再說吧。”

  楊實一進堂,再次施了一禮,道:“老朽未能辦妥事情,陷阿郎至絕地,愧矣。”

  “聘書拿回來了。”李瑕道:“楊公不必再愧疚。”

  “太好了!事成了?那其後計劃”

  “隻能說是,破了第一層殺機,但事遠遠未成,各項計劃繼續。”

  “是。”

  從趙昀二話不問,讓李瑕帶走那滿匣證據之時。李瑕就知道,這位官家還是想将自己留在臨安。

  若還有意任自己為蜀帥,絕不可能不查清楚。

  眼下不罷免,不過是時機未到而已。

  “看來,還未找到李墉?”

  “是。”楊實道:“姜飯派人日夜盯着吳府,從未見到李墉。”

  李瑕點點頭,道:“請楊公說說這一個多月以來臨安情況吧。”

  “李郎君先見了吳潛,依阿郎吩咐,說了閻黨是如何欺騙趙氏,吳潛遂知其相位不久矣,答應了保阿郎一次”

  “他看穿了宗文瑞、葵拱等人收到的招降信是我們扮成蒙古人給的?”

  “不知他是否看穿。”楊實道:“李郎君說,能瞞過便瞞。哪怕瞞不過,他也肯幫我們。”

  “你們如何布置的?”

  “我等已收買了宗文瑞府上一名幕僚,讓他到右相府檢舉。”

  “去檢舉了?”

  “去了。”

  李瑕回想着吳潛在殿上的說辭,道:“那吳潛已看出來了。”

  “這,不知有何區别?”

  “我若騙過吳潛,那是我的本事。而若是他出手幫我把計劃補全,恩情越大,他索求的回報便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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