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思蠻躲在一頂帳篷後,一直盯着前面的大帳看。
也不知她母親與李瑕談了什麼,談到很久,直到天色暗下來之後,才見他那高大筆挺的身影出了大帳。
朵思蠻連忙跟上,結果因為帽子上挂着的瑪瑙鍊子晃來晃去響個不停,連忙停下來捂着帽子。
那邊聽得馬嘶聲響,李瑕已徑直離開了綠洲。
她睜大了眼望着星空與大漠交彙之處,雙手合十,祈禱道:“長生天保佑,讓額吉一定要答應朵思蠻嫁給俊俏的秦王。”
許完了願,她才轉身向大帳跑去,想問一問兀魯忽乃今日會盟的結果。
但朵思蠻終究是沒能進入帳篷。
兀魯忽乃已經在第一時間把木八剌沙喊過來商議,她始終偏愛兒子,遠遠甚過女兒,或者說她眼裡就隻有兒子木八剌沙。
雖然這樣,朵思蠻今夜還是滿懷憧憬。
她守在大帳對面的一頂帳篷裡,對侍女娜布其說着她的猜想。
“額吉和他聊了那麼久,一定是和他結盟了,那我就會嫁給她。我想和他生下一兒一女,我會一樣的疼愛他們……”
這個年輕的少女對她的姻緣也隻有這麼多猜想了,更多的她也不懂。
她出生以來就沒有父親,前兩年才看到她母親嫁給阿魯忽,卻完全不像她想像中的夫妻生活。
總之就是不知何為美滿,但期待。
等着等着,她便趴在娜布其懷裡睡着了……
這一覺睡得很香,她再睜開眼時,天光已經大亮,陽光灑滿綠洲,小蝴蝶在草地上飛舞着,落在小花上。
突然,一隻靴子踩倒了那朵花,是有信使飛快沖進了營地翻身下馬向大帳跑去。
“可敦!大汗到了!”
這信使帶來的并不是什麼機密消息,一邊跑一邊已大喊起來。
“可敦!大汗領兵到台特瑪湖了,讓你馬上帶人去見他……”
朵思蠻登時驚慌不已。
她很害怕那位繼父阿魯忽,這次随母親離開繼父身邊讓她感到了久違的自由自在,這才恨不得能馬上嫁出去,哪怕嫁給一個漢人也好。
兀魯忽乃已開始召集心腹商議,朵思蠻趁機便跑進大帳,站在木八剌沙身後。這次,兀魯忽乃隻是澹澹掃了她一眼,沒趕她出去。
“……”
“可敦隻能去見阿魯忽。”
說話的是一名畏兀兒的智者,正在為兀魯忽乃分析着局勢。
“這次,可敦說是到鄯善國故地召集兵馬,為了不引起阿魯忽的懷疑,卻沒有把怯薛軍帶上,隻有這兩千人護衛在身邊。阿魯忽卻是帶着數萬大軍反攻阿裡不哥,如果可敦不去見他,他起了疑心,直接包圍過來,可敦難道要放棄領地,躲進玉門關嗎?”
“我隻擔心阿魯忽已經起疑了,是特意來對付可敦的。”
“應該不會,可敦與他還是夫妻,他要統治汗國還離不開可敦。我認為可以去見他,安撫住他,讓他繼續領兵去攻打阿裡不哥,而可敦返回于阗,控制住剩下的兵力,再與李瑕合攻阿魯忽、合丹……”
朵思蠻聽不太懂這些,隻知道衆人都還是勸她母親回到阿魯忽身邊。
這讓她愈發不安。
終于,等兀魯忽乃要派人給李瑕送信時,朵思蠻立即道:“女兒可以去送信,我很會騎馬……”
兀魯忽乃冷冷道:“閉嘴。”
這是她今日唯一與女兒說的話,之後便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
“把公主帶下去。”
“準備拔營,去台特瑪湖。”
“拿我的金虎符和這封信回于阗……”
很快,綠洲上的一頂頂帳篷被拆下,戰士們跨上戰馬,向西面進發。
就在羅布泊的西南方向,阿魯忽正在包圍阿裡不哥……
~~
同一時間,羅布泊以北、孔雀河畔的另一片大綠洲,合丹大營。
“有個壞消息,紐林傷心過度,病死了。”
大帳中,合丹正在看一封信,一邊看一邊頭也不擡地說道。
站在他面前的,是高昌王的弟弟阿而爾。
阿而爾聞言心中大喜,臉上卻是一片悲痛,問道:“什麼?!紐林他……他雖然身體弱,但怎麼會……”
合丹心裡冷笑。
他手中的信上,正是耶律希亮親筆所書,說的正是阿而爾派人暗殺紐林,幸而紐林逃過一劫之事,請合丹為高昌作主。
此時看阿而爾這個反應,合丹已心中有數,道:“高昌城不能沒人鎮守,你回到高昌城承襲王位,等待大汗的冊封,你覺得怎麼樣?”
阿而爾忙不疊行禮,卻是道:“可叛亂還未平,我願意為大汗……”
合丹不願聽他廢話,擺了擺手,放下手中的信。
“我派勇士來暫時統領畏兀兒的兵馬,等平定了叛亂,回師高昌再給你。”
“依宗王吩咐。”
“金虎符呢?”
“在這裡。”阿而爾連忙從懷中掏出令符,雙手遞給合丹的怯薛長,“這是我兄長的那枚。”
“快去吧……”
待阿而爾離開了大帳,合丹才擡起頭來,漫不經心地向外掃了一眼。
高昌王死了,叔叔和侄子之間由誰來承襲王位?大汗想選誰?
還用猜嗎?
李瑕已經占據河西走廊。大汗怎麼可能還放任高昌自為一國、掌軍民之權?必然要用心腹接管高昌王的兵權,那首先就是換一個年輕好控制的高昌王。
誰能想到李瑕居然除掉了火赤哈兒,讓人一度憂心身後的高昌生出變故……真是想多了。
總之,按耶律希亮信上所言,高昌局勢是不必擔心的。
“去,除掉阿而爾。罪名已經有了,他已經叛亂了。”
“是……”
處理完這樁小事,合丹的心思才轉回到正事上來,問道:“重新堵住阿裡不哥東進的道路沒有?”
“報宗王,已調兵替換了畏兀兒人的防線。”
“那就好。”
合丹起身看向地圖,手指在風蝕谷一帶劃了一圈,道:“這是阿裡不哥與李瑕會合最近的道路。李瑕先是偷襲火赤哈兒部,之後又派人聯絡阿裡不哥。這幾天開始,阿裡不哥已不斷派人向東面突圍,一定要緊緊防住。”
“是。”
“我們在打獵,圍着獵物繞圈,一定把獵物圍在圈裡再慢慢射殺,别讓它跑了。”
“宗王可以放心。如果阿裡不哥能從東面殺過去,請宗王砍了我察察兒的人頭當酒杯吧!”
合丹點點頭,又問道:“阿魯忽到哪裡了?”
“已經堵住了叛軍西進的道路,隻等阿魯忽逼進羅布泊,就可以殺了獵物了。”
“……”
在這樣的推演中,一枚枚兵棋被推在地圖上。
怎麼看,全地圖幾乎都是合丹的兵馬。
這次平叛,他格外慎重。
大汗已經在準備平叛之後,召所有屬國到上都朝拜了,絕對不能出問題。
也出不了問題……
~~
台特瑪湖。
車爾臣河、塔裡木河圍繞着塔克拉瑪幹沙漠,在沙漠邊緣形成一條長長的綠洲。
這便是從于阗到羅布泊唯一的行軍路線了。
而台特瑪湖就是兩條河流交彙之處,這裡是方圓五百裡最大的一個綠洲,阿魯忽駐軍于此,就能堵住阿裡不哥西進的道路。
阿魯忽這次領了六萬兵力趕往羅布泊,除了配合包圍阿裡不哥,更重要的是奪回阿力麻裡。
他已經見過李瑕派來的信使。
李瑕希望能與他會盟,再重新聯合阿裡不哥,把忽必烈的勢力掃出西域。
阿魯忽不需要,他手握雄師,不會與一個漢人會盟,因此這次也是毫不猶豫就把信使趕出去。
但他在意的是,李瑕上次就派了信使過來,之後有人私下與他禀報“可敦似乎給李瑕回信了。”
阿魯忽從來就不信任那個女人,他的堂嫂、也是他的妻子……
五月十八日。
兀魯忽乃領着兩千餘人抵達了台特瑪湖。
馬匹才踏上綠洲,有一名負責辎重的婦人已驅馬上前,為兀魯忽乃獻上水囊的同時,也低聲禀報了一句。
“可敦,可汗派了探馬到鄯善國故地打探過了,說你沒有在那邊征兵。”
“我知道了。”
兀魯忽乃面不改色,繼續領着士卒進入綠洲安頓。
之後便見阿魯忽領着人從大帳中出來。
“我美麗又體貼的妻子,你為了我而穿越大漠曆經辛苦。”
“可汗。”兀魯忽乃翻身下馬迎上了阿魯忽,道:“隻要能幫助可汗打敗阿裡不哥,給臣民們帶來祥和,我不怕辛苦。”
當着衆人的面,夫妻二人馬上便展示出了深厚真摯的感情。
但等他們走近,眼底各自都流露出若有若無的提防之色。
兀魯忽乃并不馬上就走進大帳,而是轉向阿魯忽身邊一人,道:“丞相也來了?”
“見過可敦。我又為可汗收到了許多稅賦,正好押運過來。”
“不要學着漢人那般多禮,你很快就要成為我們的驸馬。”阿魯忽笑道,目光卻是隐隐審視着兀魯忽乃,又道:“對了,木八剌沙和朵思蠻呢?我給孩子們各找了一匹小馬駒。”
“木八剌沙已經是大人了。”
“是是,我們的兒子長大成人了,哈哈哈。”
這一家團圓的歡快氣氛中,木八剌沙和朵思蠻在士卒的護衛下出來。
見到阿魯忽,兄妹二人同時打了個冷顫。
阿魯忽卻已大步上前,攬住木八剌沙的肩,大笑道:“聽說你可以騎烈馬了?”
就這一句笑着說出的平平常常話,木八剌沙臉色登時煞白。
而他旁邊的朵思蠻擡頭一瞥,發現回回人麻速忽正貪婪地注視着她,更是心頭大駭,幾乎要哭出來。
唯有兀魯忽乃伸手撫在阿魯忽背上,一臉的溫柔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