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月華下,碼頭上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淩風目光不善的盯着陳铉。
陳铉一身飛魚服,手執繡春刀,刀槽内殷虹的鮮血一滴一滴往下淌,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在這寂靜無聲的夜裡清晰可聞。
淩風皺眉,冷着聲音道:“船上并沒有陳大人要的逃犯,陳大人與其在這兒與我等浪費時間,還不如趕緊去追拿逃犯。”
婚船上五步一崗,被守得密不透風。護衛的還是府上百裡挑一的好手能以一當十,怎麼可能讓逃犯上了船。
陳铉這分明是無事生非,蓄意挑事。這一年天順帝身體每況愈下,九月裡一場風寒,整整一個月都沒上早朝。天順帝的身體,有心人都看在眼裡。福王一系心急如焚,這一陣上竄下跳無所不用其極的構陷太子擁趸。太子這邊,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兩派争鬥已近白熱化。在朝堂上占不到便宜,就來這尋晦氣,簡直
下作。
“可我親眼看見人上去了。”陳铉晃了晃另一隻手上的令牌,陰沉沉的看着淩風:“若是耽擱了公務,你擔得起嗎?”說着他往前踏了一步,淩風亦是針鋒相對的大跨一步,手按在劍柄上:“陳大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搜婚船,天下哪有這樣輕巧的事。今兒陳大人憑一句話就想搜婚船,明天是不是要去搜淩府了,過幾天我
們是不是也能用一句話去搜陳府。”淩風瞥一眼他手上的令牌:“太祖有令,廠衛搜檢須有刑部簽發駕貼。陳大人憑着一塊令牌就想搜船,視國法為何物。”
當年太祖定下駕貼制度就是為了制約錦衣衛,不過至今早就名存實亡,但是這條法律依舊存在。
陳铉笑了,眼底不達眼底:“這麼說來,你是一定要阻擾公務了。”
“公務,沒有駕貼何來公務之說!”淩風冷笑一聲。
陳铉轉了轉手腕,眼底閃爍着興奮的光芒,早就聽聞淩淵的親衛長是劍道高手。
“哒哒哒”整齊劃一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的傳來。
碼頭上的衆人不約而同的循聲望過去,就着隐約的燈光,便見遠處一片烏壓壓的人頭。
陳铉眼神一利,當地駐軍來了!
“貴客莅臨,有失遠迎,見諒見諒!”人未到聲先至。
聞聲,淩風神情一緩。薛總兵翻身下馬,大步走到淩風面前,重重一拍淩風肩膀:“你來了都不跟我提早打個招呼,我也好盡盡地主之誼啊!咱哥倆也有好幾年沒見了。”薛總兵寒門出生,早年在淩淵手下做親衛,後被淩淵看中
放出去曆練,時至今日已是正二品總兵,轄一方軍務。
淩風道:“趕吉日遂不想耽擱,反正你要去喝大人喜酒,到時候還怕見不着。”
薛總兵豪邁一點頭,大笑:“那說好了,到時候不醉不歸。大人這杯喜酒老薛我等了十幾年,可要喝個夠本。”說完,他像是才注意到一旁的陳铉,笑眯眯道:“這位是?”
淩風道:“錦衣衛陳佥事。”
薛總兵一臉恍然:“久仰大名。”上下打量一番:“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又問:“你們這是在?”
淩風便道:“陳大人說一逃犯上了我們的船,想搜船。”
“有嗎?”薛總兵問。
“自然是沒有的,若是随随便便一個人就能上船驚擾了夫人,我哪還有臉回去見大人。”淩風一語雙關。
薛總兵哈哈一笑:“說的也是。”他扭頭看陳铉:“我看這就是一個誤會,他最是小心不過一個人怎麼可能讓人上了船而不自知。陳佥事趕緊去别地搜搜,興許還能找到人。”
對着一唱一和的二人,陳铉微微笑了,笑盈盈的臉,冷冰冰的眼,擡手一拱:“後會有期!”勢均力敵變成了寡不敵衆,他自然不會自讨沒趣。
薛總兵啧了一聲:“閹黨越發嚣張了,區區一個佥事就妄想搜大人的婚船,欺人太甚!”
淩風皺了皺眉,現如今兩派幾乎撕破臉,在朝堂上互相攻讦,可陳铉搜船的行為依舊讓他摸不着頭腦,除了膈應膈應人之外有何意義。
“怎麼了?”薛總兵見淩風擰眉不由問。
淩風道:“沒什麼。”又感謝:“今天幸虧你來得及時。”倒不怕和陳铉打起來,隻是大喜的日子見了血難免不吉利。
“說什麼見外話,在我這一畝三分地上還能讓人落了大人的臉不成。”薛總兵虎目一瞪,一臉的不高興。
淩風便笑了。
兩人叙了會兒舊便分開,臨走,薛總兵命親信帶着一隊人馬守在碼頭上以防萬一。
淩風上了船,尋來桃露将事情與她說了。
桃露便去禀報洛婉兮。聽罷,蕭氏松出一口氣,抱怨:“這人做事也忒不講究,哪有這麼觸黴頭的。”男人間怎麼争怎麼鬥都是前朝的事,拿女人作筏子可就無恥了。又想起陳铉新婚不到兩個月就休了白奚妍,更覺此人肆無忌憚
。離了陳铉,對白奚妍而言未必全是壞事。雖然遠在臨安,但是對于京城的風起雲湧,蕭氏也非一無所知。覆巢之下無完卵,一旦陳忠賢倒了,若是白奚妍還在陳家也難保周全。
洛婉兮笑了笑:“與他計較做什麼,為他生氣,說不得反倒稱了他的意。”
蕭氏甩了甩帕子:“也是!”反正事情了了,他也沒占到便宜,的确沒什麼可生氣的。
“時辰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歇着了,你也趕緊睡。”
洛婉兮起身送她出了門,洗漱一番便上床睡了,大抵是三味安神湯起了作用,她很快便睡着了。
同一片星空下卻有人睡不着了,陳铉捏着酒杯,眼神晦暗不清。看得他對面的副手如坐針氈,上司喜怒不定,行事肆意,苦的還是他們這些做下屬的。就拿今兒的事來說,别說逃犯不在淩家婚船裡,就是逃犯真在船上,無憑無據他們也搜查不得。要真讓他們随随便便
上了船,淩閣老也不用出去見人了。
可陳铉壓根不聽,一意孤行,他到底圖什麼啊!副手百思不得其解。
圖什麼,自然是圖個痛快!他不高興,誰也别想高興!
一年不見,陳铉對洛婉兮那點心思反而随着時間加深,男人都犯賤,越是得不到越想要,尤其是有人争,還争輸了。
若是他沒有被白家母女誤導,早早發現洛婉兮就是當年救他的那個小姑娘,也許她早就是他的妻子了,哪裡輪得到淩淵抱得美人歸。
有了這個念頭之後,陳铉的心越發不甘。因為勢不如人,所以他輸了,他認!有朝一日他強過淩淵,自然也能把人搶過來。弱肉強食,就是這麼簡單!
陳铉仰頭灌下杯中酒,雙眼野心勃勃。
……
一覺睡到天明,梳洗過後,洛婉兮用了早飯,吃罷就歪在榻上看書,過了會兒讓桃露去廚房端一盤點心,接着又打發了桃葉,待屋裡沒了旁人,洛婉兮徐徐開口:“桃枝,你有心事?”
主仆相伴十年,桃枝又是個藏不住心思的,洛婉兮一早就發現她有些魂不守舍。
桃枝神情一緊,下意識左右看了看。
洛婉兮坐正了身子:“這兒就我們兩個,你有什麼就說吧!”桃枝前趨幾步,從懷裡掏出一份信:“今兒早上奴婢出去采買時被人塞了這封信!”她是個坐不住的,便随着人上了岸采買,其實就是為了透口氣,哪想就這麼被人盯上了:“那人說若是不想李家滅九族,就
把信悄悄遞給您。”
洛婉兮臉色一凝,拆開信一目十行的看下來,越看臉色越沉。她四舅竟與人合作倒賣私鹽。
桃枝見洛婉兮一張臉陰沉能滴下水來,駭了一大跳:“姑娘,出什麼事了?”
洛婉兮拿起桌上的信封倒過來,裡面就滑出一個小紙包。
“姑娘這是什麼?”桃枝聲音發顫,她已經被自己的猜測吓住了。
“毒藥!”洛婉兮冷着聲道,據說能讓人在七天後無疾而終。
桃枝的臉煞那間褪盡了血色,抖着聲音道:“他們,他們要您害淩大人?”除了這個,她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姑娘您不能聽他們的。”桃枝大急,一旦被發現了,姑娘也活不了的。
洛婉兮不傻,自然不會聽他們擺布,隻四舅這事,她定了定神對桃枝道:“讓桃露和淩風來一趟。”
桃枝趕緊領命而去。
洛婉兮目光沉沉的看着桌上的信和那個小藥包。心念如電轉,懷疑會不會是陳铉做的妖,實在是這時機太巧了,且這也是他做得出來的事。若說陳铉真以為憑着這麼一包藥就能弄死了淩淵她是不信的,真要這麼容易,淩淵哪能活到今天。這一招坑的是她,對方怕是算準了自己會據實以告,畢竟相信一個隐在幕後的人高擡貴手放過李家還不如
求淩淵出手相助來的更可靠,還不用冒謀殺親夫的風險。可一旦她實話實說了,這還沒進門呢就帶着麻煩來了且被人盯上了。淩淵會怎麼想她,會不會防着她哪天就真的給他下毒了。
依着正常情況,自己這新婚妻子還沒進門就得惹了丈夫的厭惡。對方還真是不想讓她太太平平過日子!
淩風和桃露到後,洛婉兮便将東西都交給了他們。
淩風與桃露對視一眼,于是桃露道:“舅老爺的事姑娘無須太擔心,一切有大人在。奴婢這就派人給大人送信。”此地到京城行船要七八天,若是快馬加鞭三天足矣。
洛婉兮笑了笑,就是因為知道李家這事最終還是得由他代為轉圜,所以她才覺不好意思。自己到底給他添麻煩了。
餘下的路程一帆風順,婚船按時抵達京城,盛裝打扮過的洛婉兮被送入了尚雲坊内。京城有下婿的風俗,男方若想接走新娘得應付女方親朋好友的各種刁難,過五關斬六将才能抱得美人歸。
不過今兒的新郎官是淩淵!本朝四品以上文官朝服為绯色,顔色與喜服相近,以至于衆人面對一身喜袍的淩淵,莫名有一種對面之人穿的是绯色仙鶴補官袍的錯覺,當下各個安靜如雞。
因此淩淵十分容易的就将新娘子接上了花轎,一路遊街至容華坊。
跨過馬鞍傳過席,眉眼含笑的淩淵牽着洛婉兮進了喜堂。
門口的看熱鬧的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多少人想登堂入室,奈何十幾年沒一個成功的,最後卻被一個地方上來的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截了胡,多少人迎風落淚。洛婉兮不在京城這一年,打聽她的人可不少。
多少人恨不能自己生一雙透視眼,好看看喜帕之下是怎樣一副花容月貌,竟令淩淵動了心。
自然這隻是想一想,新娘子被遮的嚴嚴實實,就連一根頭發絲她們都瞧不見,唯一能看見的也就是新娘子抓着紅綢的手,十指芊芊如白玉,看得人忍不住想把玩欣賞一番。
愣神間,裡面已經傳來拜天地的聲音。
夫妻對拜畢,親友簇擁着新人進入新房。礙于淩淵威嚴,衆人都不敢胡鬧,令洛婉兮着實松了一口氣,鬧洞房這一塊向來就是專門折騰新人的,想當年她可被折騰的夠嗆。
當年……洛婉兮微微晃了晃神,就覺眼前一亮。淩淵挑起了蓋頭,華麗莊重的鳳冠下的人比三月桃花還要昳麗,冰肌雪膚,仙姿玉容當如是,饒是淩淵都有一瞬間的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