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才人便是在這樣的一個暖意融融的日子小産的。
蕭绾心站在快雪軒的庭院之中,無比驚恐地再一次聽到了一個原本即将成為母親的竭力呼喊。隻是,那并非是即将臨産前,母親陣痛的呼喊——那是一種幾近絕望的哀嚎,因為此時的疼痛,在昭示這個這個孩子很快就要徹底死去。
蕭绾心聽着徐才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渾身卻是忍不住發顫。
數日之前,慈甯宮内,皇太後的一句“保不住了”,想不到竟然一語成谶。如此不過匆匆數日的功夫,曾經對腹中孩子滿懷期待徐才人,就再一次像是當年的自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孩子。
與此同時,一種強烈的不安又死死扼住了蕭绾心的靈魂:徐才人,是在自己的身邊出事的。這件事,帝後一定會追究到自己。雖然自己暫時得以保全,可是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因為此事而大做文章?慕容景天生性多疑,又會不會真的懷疑自己的清白?
可是,自己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啊!
直到黃昏,天邊殘陽如血,徐才人哭喊的聲音才漸漸弱了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蕭绾心看着紅着眼睛的慕容景天從内殿之中踉跄而出,卻是一把死死地抱住了蕭绾心。
慕容景天對自己的擁抱,從來不曾如此用力過。
那時的溫暖相擁,像是夫妻之間的言語溫存,仿佛生怕自己的一個不小心就碰痛了自己似的。可是,現在慕容景天緊緊地抱着自己,卻仿佛是要把自己研磨成齑粉一般,用了近了全部的力氣,讓蕭绾心有些喘不過氣來。
過了許久,慕容驚天才勉強擠出一句澀然的話:“绾兒,朕又失去了一個孩子……”
蕭绾心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哽咽着道:“皇上節哀,您一定還會再有孩子的。”
“朕又失去了一個孩子,朕又失去了一個孩子……”慕容景天卻仿佛并沒有聽見蕭绾心的話似的,隻是哽咽着繼續道,“绾兒,你說,是不是朕做了什麼錯事,上天才一再收回了朕的孩子?”
蕭绾心雖然有心寬慰,卻也知道無從寬慰起。蕭绾心隻得勉強開口道:“皇上節哀,這一次,隻是個意外。并不是上天要與皇上作對——這一次,隻是個意外。”
“意外?”慕容景天卻是嗤嗤一笑,哽咽着道,“绾兒,你的孩子沒有了,是個意外;李昭容生育的三公主沒有了,也是個意外;如今朕百般護着徐才人的孩子,可是這個孩子死了,也是意外——绾兒,你告訴我,朕究竟做錯了什麼,讓朕要承受這麼多的‘意外’啊?”
此時此刻,不管是什麼話語,都顯得那麼多餘。蕭绾心隻得緊緊擁住了慕容景天,希望借由自己微弱的力量帶給慕容景天稍稍的安慰。
可是,終究是無用了。徐才人的小産已成定局,慕容景天,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徐才人的這一胎小産了,慕容景天十分痛惜,便晉封徐才人為徐美人,以稍稍安慰徐才人的喪子之情。隻是,自打知道自己沒了孩子之後,徐美人便是形同枯木一般,整日整日地傻坐着,隻是一再翻開自己做給自己孩子的小衣裳,整日癡癡不動。
慕容景天不止一次地去過快雪軒安慰徐美人。隻是,這一對傷心的父母彼此相見,也不過是徒惹傷心罷了。
對于慕容景天的到來,徐才人也是不聞不問,隻是全當做沒看見一樣,隻知道緊緊地攥住那些自己親手制作的小衣裳,低低念叨着那些自己要說給自己孩子的話。
未央宮中,驟然又沒有了一個孩子,慕容景天顯然是收到了極大地打擊。在發現徐美人已經開始神志不清後的十餘日,慕容景天隻是把自己關在乾元宮裡不出半步,更是再也沒有踏足過後宮。
至于快雪軒中,慕容景天除了給徐美人一些賞賜之外,便是讓太醫院裡的幾個太醫侍奉左右罷了。
隻是,哀莫大于心死。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孩子的徐美人已經徹底心灰意冷。這樣的心病,又豈是太醫們能夠醫治的?雖然太醫們開了不少甯神靜氣的湯藥,可是徐才人整日都是怔怔的,即便用藥,也終究是無用。
最後,還是由皇後娘娘出面,将徐美人遷到了寶華寺後頭的雨花閣中,讓徐美人聆聽佛音,稍稍靜心。
隻是,這一邊徐美人雖然跌入了傷心谷底,可是未央宮中的其他妃嫔卻是高興了起來。尤其是賢妃,在得知徐才人小産之後,當夜竟然飲酒慶賀。隻是,慕容景天因為徐美人驟然失子一事極為哀痛,倒是渾也不知。皇後更是一向管不住賢妃的,便也就由她去了。
這一下子,倒是柔儀宮是萬衆矚目的了。隻是,這一次并不是因為恩寵,而是因為猜疑。
夜已經深了,可是蕭绾心依舊睡意全無,隻是讓蕊珠把冰輪放到自己的床榻邊上祛暑。蕊珠卻是道:“冰輪風涼。二小姐若是嫌熱,讓奴婢給二小姐扇涼就是了。那冰輪水嗒嗒的,隻怕是過了寒氣給二小姐。若是傷及二小姐玉體,那便是不好了。”
蕭绾心隻覺得心中煩悶不已,便開口道:“好,蕊珠,那你給本宮扇一扇吧。”
蕊珠随手拿過一面扇水墨團扇,隻是給蕭绾心徐徐搖着,低低道:“二小姐,您的心不靜呢!”
蕭绾心微微睜開雙眸,低低開口道:“未央宮裡的瘋言瘋語那麼多,本宮如何靜心?隻是,徐才人的事,本宮一直心存餘悸。”
“是。”蕊珠低低應着,柔聲道,“隻是,二小姐您也應該知道,外頭的瘋言瘋語都已經傳開了。那話極為腌臜,不堪入耳。既然是腌臜的話,二小姐也隻當是充耳不聞就是了,又何必在乎呢?”
“那話的确腌臜不堪,但是卻擾亂了本宮的心神——”蕭绾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道,“其實能有什麼呢?左不過是說本宮嫉妒徐美人身懷有孕,所以趁着那一日太液池賞花,就把徐美人推入太液池中,導緻徐美人受驚小産,是不是?”
蕊珠低低道:“是,二小姐猜的一絲不錯。隻是,奴婢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自打徐美人小産之後,皇上一直把自己關在乾元宮閉門不出,皇上不說什麼也就罷了。隻是,皇後娘娘對于後宮流言仿佛也是不關心呢!”
說罷,蕊珠眼眸微動,沉聲道:“皇後身為後宮之主,是不應該讓這樣的胡話傳的沸沸揚揚的。”
蕭绾心冷冷道:“那是自然。隻是,皇後麼——她巴不得這樣的流言愈傳愈兇呢!這樣的話傳的越瘋,本宮越是有嘴說不清,反而皇後越是立于不敗之地。左右也傷不到皇後的一根汗毛,皇後何樂而不為?”
蕊珠咬牙道:“都怪奴婢,那一日,奴婢真應該跟着二小姐你去太液池的。”
蕭绾心冷笑一聲,道:“她們有心算計本宮,如何會讓你穩穩當當地跟着?左右都是有辦法把你支開的——”蕭绾心頓了頓,道,“隻是,有一件事,本宮确實不明白了。”
“什麼?”蕊珠問道。
蕭绾心低低道:“那一日太液池賞花,皇後自然是要把徐美人推給本宮的。隻是,徐才人也是竭力讓本宮跟在徐才人的身邊。”蕭绾心眼眸一沉,緩緩道,“若是要害本宮,皇後未必沒有這個心思。隻是,徐才人她……”
蕊珠驚道:“徐美人?”蕊珠卻是失聲道,“虎毒不食子啊!”
蕭绾心無比痛苦地點了點頭,道:“更何況,徐美人對這一胎極為看重。且徐美人即便在如何蠢笨,也該知道,即便她用這一胎扳倒了本宮,也不如安安穩穩地生下這個孩子,做的一宮主位來的痛快。”蕭绾心咬牙道,“或許這一次,徐美人也是被算計了。”
蕊珠聽到蕭绾心這麼一說,卻是癱坐在地上,喃喃道:“究竟是什麼人,竟然有這樣的心思!這樣一石二鳥,她做的倒是幹脆。隻是,徐美人的恩寵算是斷絕了,連二小姐您也會牽扯到這個漩渦之中,難以脫身。”
蕭绾心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隻是,還好,雖然未央宮中流言四起,可是也有不少人認定是徐美人自己不小心,才不慎跌入太液池中。且即便别人如何懷疑,也是沒有證據,算不得什麼。”
這個時候,蕭绾心卻是苦笑一聲,道:“前有延慶王之事,後有徐才人之事。本宮自入宮以來,陷入的流言蜚語難道還少麼?隻是本宮也是無法,隻能等待流言散去,夜盡天明罷了。”
蕊珠低低道:“是,二小姐。奴婢一定會忠心追随二小姐的。”
蕭绾心微微側過頭去,看着窗外夜色濃濃。窗邊燭光幽微,伴随着桃夭香粉的淡淡氣味,但是卻并不能讓人舒心。夜色濃濃,蕭绾心卻再也沒有那樣娴靜的心思了——
一絲極為不祥的預感,襲遍了蕭绾心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