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萸看着人上了早飯,請李錦舒出來用膳。見賢妃正在梳頭,便立在旁邊等了一會兒。
梳頭一畢,秀萸搶步上前,纏着李錦舒起身,道:“早飯備好了。”
“皇上昨兒一晚上都在勤政殿?”
“是,王傳德叫人來說的,看了一晚的折子,到下半夜時,還把将軍叫進了宮。許是有大事情。”
“這些事且不去管它。熬了一晚上,想必費神得緊,叫人煮點粥給皇上送去。”
“一早我就吩咐了,叫人送了豬肝粥、桂圓湯過去,說是娘子今兒早上吃這個。”
李錦舒滿意地點點頭,才坐下準備吃飯,又道:“左右沒有外人,你坐下來陪我一道吃。”
秀萸也不推辭——像是慣了的。旁邊侍立的小宮女早盛了粥遞到秀萸面前。她接了,卻也不真的坐下,隻斜着身子坐在矮凳上。
略吃了點東西,秀萸便又道:“聽說那個宋揚靈被陛下關進了皇城司獄,也沒聽見犯什麼大錯。”
李錦舒放下調羹,道:“難道還是因為偷東西那事?皇後都罰過了,怎麼皇上又插手了?”
“圍毆問過王傳德,他說那日他雖然跟着卻恰好沒在近前,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沒聽見皇上動怒,說了會兒話就叫押下去了。想還是為了楚昭儀的事情。”
李錦舒哼了一聲:“就憑楚琳琅也值得讓陛下這樣為她做主?!多半是看在皇後面子上。皇上好些日子沒去皇後那兒,多半是想借這事表明和她态度一緻。”
秀萸聽李錦舒語氣十分不忿,趕緊勸道:“畢竟說起來是皇後,皇上怎麼樣也要給她留點面子。但誰不知皇上的心都在娘子身上?更何況,娘子還有二皇子。”
想起兒子,李錦舒這才轉怒為喜:“皇後,說得好聽,也就是個名兒罷了,兒子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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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儀早晨一起來不曾用飯,便去給皇後請安。不想季昭容到的比她還早,正幫着給皇後梳妝。
季昭容年輕,剛過十八,是皇商之女,進宮才一、二年。長得嬌俏水秀,瓜子臉月牙眼,一口貝齒尤其好看。見了人也總是笑眯眯的。此刻手裡拿了一隻樣式不常見的發簪,正給皇後比劃。
“我也是偶然想起從前在家看我父親拿來的東洋人的首飾,才想起要做這麼一個。”
皇後側着臉在鏡中看了一下,烏黑的發髻上,一朵紅色碧玺配着羅娟制成的牡丹花,醒目又耀眼,便笑到:“難為你手巧,真是好看。”
季昭容立刻咯咯笑到:“這花奪目,不用再飾以其他,插幾粒珠子便足夠。難得皇後喜歡,下回見了李司珍,我可得告訴她我比她手下掌珍技術還好呢。”
楚昭儀進來時正巧聽見季昭容在說笑,低着頭斜了一眼,心中冷哼一聲,才躬身向皇後請安。
皇後笑着道平身。
季昭容又向楚昭儀請了安,才笑着道:“昭儀姐姐,你來悄悄,這發簪好看不好看?是我親手做的呢。改日我也給你做一個荷花樣式的可好?”
楚昭儀輕步上前,細細看了一番,才道:“妹妹好巧的手,皇後更是氣度非凡,與這牡丹相得益彰。”
季昭容輕笑着,沒答言。
彩鐘進來禀報說早飯已備好,皇後便道:“來,都跟一起吃點東西。”
楚昭儀是吃飯時才聽皇後說起原來宋揚靈被陛下關進了皇城司獄,說到:“我原本沒想把事情鬧大的,不曾想……”她話如此說,心中卻想莫非是陛下知道镯子是她祖傳之物,因此嚴懲不貸。自覺面上頗有光輝,笑得不禁有得意之色。
季昭容笑眯眯道:“從前宮裡風言風語說那宋揚靈甚得陛下歡心,但皇後一處置,陛下非但毫無偏袒,還處罰更甚,顯見的就是以皇後意思為重。”
一句話說得皇後滿面喜色。
尚未用完早膳,小黃門突然來報說陛下駕到。三人立刻停下碗箸,掏出手絹擦了擦嘴角。沒想到蔺常竟然會在此時過來,對于三人而言真是意外之喜了。不過楚昭儀和季昭容再驚喜,也不敢在皇後面前僭越,亦步亦趨跟在後面,隻兩雙眼睛顧盼生輝得恨不能飛去門外。
蔺常進來時,皇後已經領着楚昭儀和季昭容候在門口。她接過蔺常脫下的披風遞給彩鐘收進去,才問:“還沒到散朝時間,怎麼就過來了?”
“昨兒忙了一夜,早朝又沒什麼事情就提前散了。”
“還不曾用膳罷?”皇後剛問完,彩鐘那邊已經收拾了碗筷,又盛了粥,放在主位上。
蔺常笑笑,也不說方才李賢妃已經送早膳的事,順勢坐下,端起碗,道:“都來吃。”他本就不餓,略吃了一碗,漱口畢便在一旁的榻上坐下。
皇後三人也不及考慮是否吃飽,皆漱口淨手,在一旁坐下。
蔺常便提起過幾日是太後壽辰,又問準備得怎樣。
皇後便說:“各處都妥當了,隻是太後一直說儉省為重,不叫大辦。”
“這是太後體恤我們晚輩的意思,可以儉省些,不必奢靡鋪張地擺空架子。但不妨多請些人來,除了宗室宗親,後妃母族女眷小孩也可以請了來,熱鬧些。太後與你祖母感情甚好,一定要請了來。”
“官家說的極是,我遲點向太後請安再讨個主意,把太後年輕時交好的姊妹都請來宮裡聚一聚。”
季昭容拍着手笑到:“聽上去就熱鬧得緊。能不能再叫兩家帶了廚師進來,也讓咱們托太後、官家、皇後的福,換個口味嘗嘗鮮?”
蔺常點頭贊許:“好主意。”說話時,見季昭容一張笑顔如春日暖陽般靈動,頓時心情更加愉悅。
楚昭儀也趁勢道:“太後的壽辰勢必要做功德,我想抄寫佛經之外,不如恩賞宮内衆人,乃至天下萬民,也是與民同樂的意思。”
蔺常點點頭。
楚昭儀又道:“說起恩賞,臣妾心下有一事,不安得緊。”
皇後一見楚琳琅眼含秋水,似泣非泣的模樣,止不住一陣犯惡心,便道:“有話直說。”
楚昭儀看出皇後不悅,隻得忍下氣來,慢條斯理道:“妾身聽聞陛下囚禁了宋揚靈,她雖隻是宮女,到底也是小丫頭,說起來還與妾身的妹妹差不多大。我實在不忍心看她因妾身之事而遭受牢獄之災,就請官家看在太後壽辰的份上,從輕發落了罷。”
皇後的眉毛都快氣得豎起來。她向來知曉楚昭儀慣會裝好人扮柔弱,隻是真正看不得她那副模樣,一句話非得咬成三截,這就是他們自诩書香世家千金小姐的做派!比起來,李錦舒雖然也惹人厭得很,卻直爽痛快許多。
未及等皇後發作,蔺常先是皺了眉,卻問一句:“你知道昭儀是何分位?”
楚昭儀一時不辨其意,有些詫異地望着蔺常,頓一下,才道:“昭儀始置于晉朝明秀帝,其後沿襲之,為九嫔之首,位次四妃。”
“知道得也清楚。既為九嫔之首,何故隻揪着一個最末等的宮女做文章!”說完立刻起身,對皇後說:“朕有事,先走了。”
楚昭儀沒想到蔺常竟會有這麼大反應,竟然不理會她的善意求情!滿心委屈又不敢表現出來,一張臉像揉皺了的玉蘭花瓣。
看她這哭喪模樣,皇後卻覺得大快人心。沒料到蔺常一走,楚昭儀立刻掉了眼淚,哭道:“臣妾不是誠心惹陛下生氣的,隻是……臣妾是真的于心不安,又想着是太後生辰,才出言求情……陛下這一生氣,我……我如何是好?”哭得是梨花帶雨,好不悲切。
皇後自小受到的教育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女兒家也不能随便哭哭啼啼。此刻見楚昭儀這樣子真是一顆頭兩個大,煩得要死,但到底這幾年曆練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勸解到:“你沒聽見陛下說昨兒忙了一晚上,必是朝中有大事,煩心得緊。你不過撞槍口上了,也不必過于自責挂懷。過幾日,我置一桌水酒,請了陛下來,你陪個禮也就完了。要我說,到那日,陛下怕是連今日動怒之事都給忘了。”
楚昭儀聽得此言,心中略微放心,擦擦眼淚,道:“臣妾失态了,還望皇後海涵……”她福了一禮,想起方才陛下嫌棄的表情和話語,頓時委屈又湧上心頭,哽咽道:“陛下拿臣妾煞性子,臣妾不敢抱怨。隻是,為什麼偏偏是我?”
季昭容在一旁看着,恨不能翻個白眼,心道:“難不成還拿皇後煞性子?!”
皇後面上也有不悅之色。
楚昭儀自悔失言,不敢再往下說,隻抽泣個不停。
皇後見她哭得可憐,隻好說:“你仍是哭,便是不相信我方才所言了。”
楚昭儀生怕再得罪皇後,立刻道:“臣妾不敢!”也不哽咽了,也不抽泣了。
“這才是一個後妃的儀态。天氣也冷了,你們跑來跑去也辛苦。在我這裡用了午膳,再陪我一道去探望太後就各自回宮罷。”
季昭容歡天喜地的:“最喜歡皇後這兒一道糟鵝掌。但我可不敢多吃,還得留點肚子去太後那裡吃。每回随皇後過去,太後總是賞賜各種好吃的。”
皇後一笑,道:“你就惦記着吃食,倒也不見你發胖。過來,我看看,這手腕像是比夏日還細了些。”
楚昭儀在一旁道:“皇後隻道她手腕纖細,殊不知腰才細呢,真正的嬛嬛一袅楚宮腰。”她向來不忿季昭容在皇後跟前扮天真無涉的小姑娘,如此說無非是想提醒皇後眼前是身姿袅娜不可小觑的妙齡少女。
季昭容嬌憨道:“昭儀姐姐懂得真多,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也不知她到底知不知楚昭儀那話深意。
楚昭儀笑道:“這是誇你呐,如同三月新柳,時日正好。”
三人說了一回話,又陸續有後妃來請安問好。忙了好一陣才吃飯。用過膳,楚昭儀和季昭容服侍皇後梳洗一番,三人正準備去太後的康壽宮,不想小黃門來報說皇後的母親求見。
季昭容一想屆時皇後母女必有許多體己話要說,自己和楚昭儀在諸多不便。便笑着向皇後道:“正巧想起來上回見着昭儀姐姐一個花樣好,說要帶宮女過去描樣子,臣妾先行告退。”
皇後點頭微笑道:“你們先去。”
不多時,隻見皇後的母親趙國夫人進了鳳銮宮,上得留曦殿。先是請了安,才坐下。那申請氣色,卻很是有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