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片芳心冷若灰(2)
孟珏以為雲歌是為了他的病,輕攬住了雲歌的肩,“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别再往心裡去,隻要你不嫌棄我就好。你是名動天下的廚師,我卻完全不能品嘗你做的菜,像瞎子娶了美女,隻聽到他人一聲聲贊好,究竟怎麼好,他卻完全不知道。”
雲歌回頭,眼中的淚意已去,笑呸了一聲孟珏,“明明是你在安慰我,怎麼說着說着,聲聲都是我該安慰你呢?”
孟珏看着雲歌的笑顔,忽然有一種不敢面對的感覺。把她的頭按在了自己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了雲歌。
雲歌在他懷中,臉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大大地睜着雙眼,瞪着前方,實際看到了什麼卻一點都不知道。
這段日子,孟珏出門時,雲歌從不過問他的去向,孟珏回來時,她卻很黏他。
孟珏以為是因為他的病,加上本來就希望雲歌能如此,所以既未深思,也沒有起疑。
兩人相處時,都對對方異樣的好,那樣的甜蜜讓許平君看得大呼“受不了”,劉病已卻是神情複雜。
劉病已站在院子門口已經半日,而院中的雲歌卻是坐在大太陽底下一動未動,也未曾留意到已經看了她很久的劉病已。
劉病已推了下門,吱呀聲驚動了雲歌,雲歌立即滿面笑容地跳起,待看清是劉病已,面上的笑意透出了疲憊。
劉病已将雲歌拖到樹蔭下,“你已經知道了?”
雲歌勉強維持的笑意全部消失,面容凄苦,緩緩點了點頭,“大哥,不要告訴他。”
劉病已心中苦澀,不知道說什麼能安慰雲歌。這一瞬,他深感自己無能,也再次深刻體會到權勢的力量,如果他有權勢,那麼一切都會不一樣。
雲歌沉默了會兒,又笑着說:“大哥,我沒有事情的。他不是還沒有做出選擇嗎?也許他會選擇我,不選擇江山呢!”
劉病已很想問“如果沒有選擇你呢?”可是看到雲歌勉強維持的笑容,無法問出口,隻能亦笑着點了點頭:“會的。”
在雲歌用一個個時辰來計算時間的日子裡,她小心翼翼地貪戀着孟珏的溫情。每一次的擁抱,她都會想,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了;每一次的笑語,她也會想,也許是最後一次兩人同笑了。
她努力地抓住盡可能多的快樂,努力地讓自己在孟珏的生命中留下更多的印記。
她不知道這樣的時間還能有多久,而她在等待的煎熬中,又還能堅持多久,隻是現在,她舍不得他,舍不得放手。
長安城的街道,從剛到時的陌生,到現在的熟悉。她和孟珏在這座雄偉的城池裡留下了太多痕迹。
雲歌不知道為什麼會走到霍府的後門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躲在樹叢裡,凝視着這座府邸發呆,也許隻是想看清楚究竟什麼東西在吞噬着她的幸福。
這座府邸像一頭老虎,威嚴地盤踞在長安城。
大漢天下,長安城内,有多少人渴望着能和“霍”這個姓氏沾上一點半點關系?“霍”字所代表的威嚴、權勢、尊貴、财富,又有幾個人能拒絕?掌控天下的位置,有幾個男人能不心動?
這樣的男子當然有,至少她就知道三個,爹爹、二哥、三哥。以前她以為那很普通,可現在才知道自己家裡的男子都是異類。她的母親、她未來的嫂嫂都是幸運的女人,可她似乎沒有這樣的運氣。
雲歌淡淡地笑開。
很奇怪,她居然對這座府邸沒有一點厭惡,甚至對霍成君,她也沒有任何惡感。也許在她心中,一切都隻是孟珏的選擇,都隻是她和孟珏之間的事情,和霍府、霍成君沒有什麼關系。
腦内思緒紛雜,她不知道站了多久,天色暗沉時,才突然驚醒,自己應該回去了,孟珏也許已經在屋中等她。
她正要轉身離開,卻看到角門開了。
薄暮昏暝中,距離又遠,視線本該很模糊,可因為那個人影太過熟悉,熟悉到她明知道自己絕不該再看下去,可腳卻仿似釘在了地上。
霍成君送孟珏出府時,天色已黑。
小青拿了燈籠過來,主仆二人視線一錯而過,霍成君是疑問的眼神,小青微微點了點頭。
到了府門口,孟珏正要離去,她卻拽住了孟珏的袖子,滿面飛紅,欲說不說。
孟珏安靜地笑看着她,既未接近,也未抽出袖子。
霍成君低着頭說:“很少看到爹爹下棋能下得那麼開心,我聽娘說,爹前日又在她面前贊了你,娘親也十分開心。”
孟珏淡笑着沒有說話,霍成君緩緩将身子靠在了孟珏身上。
孟珏的手輕輕扶在霍成君腰上,既未主動迎合,卻也未拒絕。
門扉半掩,花影扶疏。
女子窈窕,男子翩翩,昏黃的燈光,将兩人的身影勾勒得溫情脈脈。
很久,很久,兩個互相依偎的身影都未動。
惜别,惜别,不忍别!
隻有情愫暗生的男女才會如此默默相對,别時艱難吧?!
孟珏笑扶起霍成君,“我該回去了。”
霍成君微笑着叮咛:“天色已黑,路上小心。”
孟珏一笑,很溫和地說:“外面風冷,你也早些回去,不要吹着了。”說完轉身離開,步履雖緩慢,卻再未回頭。
霍成君立在門口,目送着孟珏的身影消失不見。
霍成君的目光投向了對面樹叢的陰影中,雖然那裡看着一片漆黑,她的視線卻久久未動。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天很高,也很黑,星很稀,也很暗。
街道兩側樹上的黃葉紛紛随風而落。
雲歌伸手握住了一片落葉,喃喃說:“起風了。”
街上偶有的幾個行人都縮着脖子,匆匆往家趕。
雲歌停了腳步,側着腦袋想了會兒,“該回家了。”
她深吸了幾口氣,想平複兇中的疼痛。回家了就不會再難過,也不會再心疼,喃喃對自己說:“我不喜歡疼痛的感覺,我會好起來的。”可是真的嗎?
她不敢深思。她現在唯一的選擇隻能是像蝸牛一樣,縮回殼裡。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忽地如旋風一般,沖到雲歌面前,揮舞着手,興高采烈,大呼小叫:“雲歌,雲歌,真的是你!哈哈哈……我可是有福了,乖雲歌兒,快給師傅做頓飯。”
年紀已經老大,性格卻還像頑童,動作敏捷又如少年。
雲歌滿懷傷心中,他鄉遇故知,如同見了親人,鼻子一酸,就想掉淚,卻又立即逼了回去,擠了笑說:“不要亂叫,我可沒有拜你為師,是你自己硬要教我的。侯伯伯,你怎麼在長安?可見過我二哥?”
侯老頭瞪着眼睛,吹着胡子,很生氣的樣子,可又想起來别人怕他生氣,雲歌卻不怕,曆來都是他有求于雲歌,雲歌可從來沒有求過他辦事,滿肚子的氣不禁都洩了,滿臉巴結地看着雲歌,“乖雲歌兒,老頭子很久沒見過你二哥了。我剛去了趟燕北,想回西域,順路經過長安。你怎麼也在這裡?”
侯老頭根本未等雲歌回答,就又猴急地說:“唉!唉!雲歌兒,多少人求着我想拜師,有人長跪三日三夜,我都沒有答應,你這丫頭卻……你們家盡出怪人,當年求着你二哥學,你二哥隻是笑,雖然笑得很君子,卻笑得毫不回應,後來找你三哥,你三哥倒弄得好像是老頭子欠了他錢,寒着臉來句‘沒興趣’,太讓老頭子傷心了,學會我的本事好處可多了去了……”
雲歌一臉不屑,“快别吹牛了!你當年求着我跟你學什麼‘妙手空空兒’時,我說‘我才不會去偷東西’,你說‘學會了,天下除了我,沒有任何人再能偷你的東西’,我覺得不被偷還挺不錯的,就跟着你學了。結果呢?我剛到長安就被人偷了。”
侯老頭一生遊戲風塵,不系外物,唯獨對自己的‘妙手空空兒’自傲,聽到雲歌如此說,立即嚴肅起來,像換了個人,“雲歌,你說的是真話?你雖然隻學了三四成去,偷東西也許還不成,可人家若想偷你,卻絕不容易。”
雲歌點頭:“全是真話。我身上一共帶了七八個荷包,全部丢掉了,害得我住店沒錢,被小二羞辱了一通,幸虧……”那個人的名字跳入腦海裡,雲歌聲音一下哽咽,她立即閉上了嘴巴。面上維持着一個随時可能破碎的笑。
侯老頭沒有留意到雲歌的異樣,隻滿心疑惑,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即使長安城有高妙的同行,想要不驚動你,最多也隻能偷到四個荷包,七八個荷包,除非是我才可以,啊?!”
侯老頭笑起來,又變得神采飛揚,“哎呀!我知道是誰偷了你東西。唉!笑話,笑話!我就教了兩個徒弟,你們還對面不相識,不過也沒有辦法,我們這行的規矩就是‘偷偷摸摸’,收徒弟也是如此,大張旗鼓地告訴别人我收了徒弟,那人家不就都知道你是‘空空兒’了嗎?那還偷什麼?老頭子縱橫天下幾十年,見過我真貌的都沒幾個……”
眼看着侯老頭即将拐題拐到他一生的光輝偷史,雲歌打斷了他,“侯伯伯,說重點!究竟是誰偷了我的東西?難道是你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