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卻說彭氏那幾日遭了博野侯冷落,大受打擊,一氣之下竟然病了起來,自那日之後身上便沒精神起來。
博野侯心裡存着一股子氣,也不理會,彭氏自己請了大夫開了藥煎服來吃。
之後彭氏身子漸漸好轉,但是終究心裡存着病,精神不如以前。
顧姗顧嘉作為女兒的,自然是日日上前伺候盡孝,這其中又不知道有多少心眼在裡面。
當人家女兒的,貼身伺候,哪些髒活費力不讨好,哪些是取巧不賣力的,這都得心裡清楚,才能事半功倍。
顧嘉看顧姗給自己鬥心眼鬥得厲害,也是好笑,心情好了故意氣氣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幹脆托辭要讀書就不湊邊。
一直到這一日,彭氏說起那安定郡主的桃花宴來。
“雖說我這幾日身子不大利索,但是這請帖是早就收到了的,總得要去的,你們兩個自己好生準備着,該穿什麼衣裳佩戴什麼頭面,提前都準備好了,還有到時候可是要寫些詩詞來應景讨喜的,阿嘉你讀書不多,更是要提前準備,免得到時候丢了人。”
顧嘉淡聲道:“阿嘉雖然不才,幸好還算運氣,倒是沒給侯府丢過人。”
她這話一說,彭氏突然就想起上次顧姗的事。
顧姗是丢了人的。
顧姗心裡咯噔一聲,頓時覺得自己頭皮某處發癢,難受。
她腦袋上那一塊是沒頭發了的,留下一道疤。
女孩兒家的,雖說可以用頭發來遮掩,但總歸心裡不舒坦,這還沒做親呢!
彭氏隻好幹笑一聲:“丢人不丢人的,倒是沒什麼要緊。”
顧嘉聽了,揚眉笑道:“我就知道,母親心疼我們,才不在乎我們丢人不丢人的呢,女兒萬一丢了人,母親想必也不會怪我的!”
彭氏:“……”
這孩子,怎麼就說不明白呢!
顧姗:“阿嘉,事情不是這麼說的,若是在外面,總是要――”
顧嘉突然指着顧姗的頭發,好心地道:“姐,你仔細些,以後不能梳這個發式,要不然露出頭上那塊疤,也忒難看了。”
顧姗大驚失色,慌忙用手捂住腦袋。
顧嘉笑:“沒露出來啊,我逗你玩兒的。”
顧姗:“……”
……
顧嘉才不管彭氏明白不明白的,反正她明白,丢人是不要緊的,下次她若是給博野侯府丢了人,可不許哭爹喊娘的。
想着剛才彭氏和顧姗被自己說得目瞪口呆無言以對的樣子,她心情大好,就連走路都輕松起來。
誰知卻見前方走廊上迎面過來兩個人,正是顧子卓和顧子青兩兄弟。
顧子青見了顧嘉,那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帶笑不笑地望着顧嘉:“妹妹好手段,我看咱們博野侯府很快就是妹妹當家了。”
他是在嘲笑顧嘉整治廚房路三娘子一家的事。
顧嘉笑道:“謝哥哥誇贊,阿嘉也覺得自己手段了得。”
顧子青聽這話,瞪着顧嘉,簡直是無話可說了。
他打量了她半晌,最後蹦出一句:“妹妹出門仔細些,看看黃曆,免得下雨天上霹雷下來。”
顧嘉揚眉一笑,回敬道:“哥哥倒是經驗豐富,怕是做了什麼虧心事被雷劈過?”
顧子青一噎:“你?”
眼看着這兩個人又要吵起來,顧子卓上前:“子青,你剛才不是說要去會一位朋友?”
顧子青想想也是,瞪了顧嘉一眼,揚長而去。
顧嘉不屑地掃了顧子青一眼,想着今日真是出門沒看黃曆,怎麼遇到這麼一位主兒?
顧子卓含笑望着顧嘉:“妹妹今日心情不好?”
顧嘉低哼一聲,擡眼望天:“一出門就看到黑烏鴉眼前晃悠,心情能好嗎?”
黑烏鴉自然是指的顧子青。
顧子卓好笑地挑眉:“你和子青兩個人見面就鬥嘴。”
他反倒是覺得有趣。
顧嘉看他竟然在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自然是偏幫着他的,還不知道背後怎麼說我壞話,如今反倒這麼笑我。”
顧子卓眉眼間的笑便漸漸沒了:“怎麼會,我何曾偏幫他了?”
顧嘉别了他一眼:“你和他是嫡親的好兄弟,自然幫着他了!”
顧子卓凝着自己這妹妹,認真地問道:“難道你我不是嫡親的好兄妹?都是兄妹,我又怎會偏幫哪一個?”
顧嘉:“那不一樣的,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我算什麼!”
顧子卓輕歎了聲,卻沒再說什麼。
顧嘉看這顧子卓倒是對自己多麼兄妹情深似的,又覺得好笑,又覺得無趣,轉身就要走。
顧子卓叫住她:“對了,剛才險些忘了,燕京城的绫布,怕是要漲上天了。”
顧嘉停住腳步,不解地問:“為什麼啊?”
顧子卓盯着她道:“南方绫布制造局火災,燒了個精光,燕京城的绫布馬上要斷貨了。”
顧嘉一臉震驚:“竟然有這種事?”
顧子卓颔首:“是,我們要掙大錢了。”
顧嘉此時簡直是想哈哈大笑一番。
真得和上輩子一樣,绫布要大漲價了,她要發财了,發大财了!這下子,再不用眼巴巴地盼着那每個月二兩的月錢了!
有了銀子傍身,做什麼不好?
什麼侯府千金的身份,什麼一個月二兩的月錢,都統統見鬼去吧!
……
顧嘉本應去彭氏身邊盡孝的,可是看彭氏身子也還算好,隻是不如以前精神罷了,而顧姗又天天搶着獻殷勤,凡事在跟前裝好人,她也就懶得去了。
她現在一心想着自己的绫布買賣,隻是苦于沒有機會出門罷了。好在有顧子卓幫忙,給尋了個機會,說是帶着她去拜訪一位女先生,這才能出門。
顧子卓帶了顧嘉先去了街市上的布行看了看,果然那绫布已經沒有了,便是打聽着說要買,掌櫃都支支吾吾的說價格很高,問到底多少銀子能買到,人家就說沒貨了。
如此走了幾家,绫布價格大漲那是确定無疑了的。
顧嘉趁機看了其他布的價格,和顧子卓謀算着自己的那一千多匹布應該賣多少銀子,應該賣給誰,用什麼方式賣出去。
兩個人看了半晌,最後也是累了,便來到一處茶樓,要了茶餅點心,坐在臨街的窗口處,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市,鬧中取靜,邊喝着茶水邊說着這買賣的事。
顧嘉的意思是,若是直接把那绫布賣給一個布行,隻怕是引起别人的注意,畢竟現在誰能輕易有一千匹绫布這麼大的量,怕不是别人會懷疑來路。
顧子卓贊同,颔首道:“阿嘉說的是,我也想着我們自己開一個布行,或者找一處布行合作,細水長流慢慢賣,這樣才不引人懷疑。”
既然兄妹兩個人都想到了一處去,自是說起這開鋪子的事來,其實也不難,顧子卓自己就有處鋪子,隻是開的是生藥買賣罷了。既是有經驗的,如今趕緊去盤一處鋪子來,開張賣绫布就是了。
兄妹兩個人盤算半晌,便開始算着這绫布能賣多少銀子一匹,每日隻出多少的量,又計算着能掙多少銀子。
如此一番細盤,顧嘉簡直是笑得合不攏嘴,這一把下來,可真是發财了。按照最低一匹布她自己分六兩銀子算,那就是六千多兩哪!
顧子卓瞧她眼裡都要放出光來,不免好笑:“這一把下來,妹妹的嫁妝都有了。”
顧嘉瞥他一眼,哼了聲:“敢情你們還指望着我自己掙出嫁妝來?”
顧子卓越發笑了:“哪裡,若是妹妹哪日出嫁,做哥哥的總是要給妹妹添置些東西,隻是――”
說着間,他挑眉:“妹妹如今已經盤算着将來嫁妝的事了嗎?”
顧嘉聽這話,不免有些着惱,誰先提嫁妝的,分明是他,如今卻又打趣自己,當下真是恨不得一盞茶直接潑給他。
不過想想這是自己做買賣的好夥計,若是潑了他,誰幫着自己跑前跑後盤鋪子?隻能是忍了。
正琢磨着,恰好那生藥鋪子的管事來找,卻是說起城東有一家鋪子因經營不善打算轉讓的事,顧子卓和顧嘉對視一眼,兩個人都眼前一亮。
“這到底是談買賣的事,妹妹不宜露面,你先在這裡歇着,我過去和那邊談談,若是價格合适,我就先定下來如何?”
顧嘉自然是沒有不同意的,當即連連點頭。
顧子卓忙跟着那管事離開,顧嘉徑自喝茶吃點心地等着顧子卓回來,等了半晌也不見人影,反倒是她自己有些内急,便起身要尋淨房。
誰知道正走在這茶樓的走廊時,竟迎面看到兩個人,其中一個赫然正是那南平王世子。
袅袅茶香之中,南平王世子着一身紫棠長袍配着白玉帶,襯托那身形颀長面龐如玉,走在這竹樓回廊間,恍若入畫。
美色當前,然而顧嘉想起的卻是那一日南平王世子滿眸的寒意。
殺,敢多說一個字,殺你全家。
莫名在這茶樓裡遇到了這位主兒,顧嘉後背發涼,她眼神躲閃地别過臉去,指望着南平王世子沒發現自己。
今日一定是出門前恰好遇到了黑烏鴉顧子青,不吉利。
南平王世子眸光淡淡地掃過回廊,看都沒看顧嘉一眼,徑自前走,邊走着間,邊和身旁的人說着什麼。
顧嘉看南平王世子從自己身邊走過,總算是松了口氣,想着這下子算是過去了,卻在一個回首間,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咦,他身邊的那個人,好像面色泛白沒有胡子,而且說話的時候聲音尖細,這是什麼意思?
宮裡頭的太監?
她不免納悶了,按理說宮裡頭的太監不應該随便這麼出門的,一出門肯定是有差事,怎麼可能閑散地在這茶樓裡和南平王世子說話兒?而且看那太監的樣子确實有些鬼鬼祟祟的,這是在玩什麼把戲?
她低頭胡亂想了半晌,也不明白,最後搖搖頭,打算趕緊過去淨房。
憋不住了憋不住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旁邊茶室裡卻突然閃出來一個人,直接将她一拽,就這麼拽進了茶室中。
“啊――”
顧嘉剛要大叫,就被那個人捂住了嘴巴。
清淡的茶香就在那人指尖,顧嘉睜大了驚恐的眼睛。
這是什麼人,要殺她?是顧姗派來的?不不不她沒那個膽量,還是說劫财的?
“閉嘴,不許叫。”身後的人冷冷地命道。
顧嘉一聽那聲音,頓時恍然,這是南平王世子。
他竟然劫持了自己?
顧嘉連忙點頭,使勁地點頭。
南平王世子卻依然不放手,修長有力的手箍住顧嘉的唇,用着涼淡的語調在顧嘉耳邊道:“你剛才在看什麼?”
顧嘉睜大眼睛,無辜無奈又冤屈。
她不就是無意中看了一眼他嗎,難道他是金子,還不能看嗎?
南平王世子冷笑:“你發現了什麼?”
顧嘉越發瞪大了眼睛,她發現什麼了嗎?她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這怕是做賊心虛吧!
堂堂南平王世子,這是有多大的秘密啊?
男子的氣息就在顧嘉耳邊萦繞,南平王世子以着冷靜輕淡的語調道:“顧二姑娘,說,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看到了什麼?”
顧嘉口中拼命地發出嗚咽之聲,擡手比劃着自己嘴巴。
南平王世子終于意識到,顧嘉是沒法說話的,當下放開了手。
一得了自由,顧嘉大口地呼着氣,并迅速逃離了南平王世子的禁锢。
她喘着氣,無奈地忍下尿意:“世子殿下,你也曾經是家父的座上客,我博野侯府雖然不如南平王府那般尊貴,但家父和南平王爺也是昔日好友,你這樣對待我一個侯府之女,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南平王世子挑眉,容顔絕色,卻是冰寒至極:“少廢話,說。”
他太兇了,顧嘉想哭,好憋好憋,她想如廁:“世子殿下,如果非要我說,那我隻好解釋一番,我今天是和我兄長顧子卓過來茶樓用茶的,剛才恰好他有事出去了,我在這裡歇着,誰知道一出來就碰到了你。你問我看到了什麼,我這不是看到了你嗎?求你放過我吧,我還有急事。”
她約莫猜到,南平王世子的秘密可能和那位疑似太監的人要關系,她不敢提,裝糊塗。
南平王世子卻是冷聲道:“不要給我裝傻,你剛才的眼神告訴我,你發現了什麼。”
顧嘉這下子眼淚真得落下來了,一不下心喝多了茶水,再這麼憋下去她都要丢臉了:“南平王世子殿下,你饒了我吧,我真沒發現什麼,我着急,我還有事,你放了我吧。”
說着就要往外跑。
南平王世子卻是一個箭步,直接擒住了她的手腕,攥住不放:“急事是嗎?既然是這麼急的事,那更應該說清楚了。”
顧嘉眼淚汪汪:“求你了,等我辦完急事再和你說清楚吧!”
南平王世子冷笑:“你以為我會同意嗎?”
顧嘉這下子真是受不了。
她不知道南平王世子有什麼秘密,一個堂堂王府的世子,竟然天天鬼鬼祟祟的,一會兒跪尼姑,一會兒攜太監的,這個人到底是人是鬼?
不管他是人是鬼,如今在這裡管着自己不讓自己如廁,可真真是胡攪蠻纏!
她咬牙切齒氣急敗壞地道:“我真得有急事,你先放開我,待我辦完,我一五一十把我為什麼來這裡我看到了什麼統統都告訴你行不行?”
南平王世子冰雪容顔,眸中冷意閃現:“那你先說什麼事。”
顧嘉這下子實在受不了,她氣炸了。
她上輩子也是知道這位南平王世子的,高貴冷豔不苟言笑,那是被祭在九天之上神佛一樣的美人兒,縱然有燕京城女子肖想下這位,怕是也沒幾個人自覺有那福分和他婚配。這樣的一個人,她以為應該是心肝純透性情高潔目無下塵的,她怎麼也沒想到,這麼一個人竟然沒事拉着她逼問一個即将如廁的女子想問人家要去幹嘛!
簡直是氣炸了!
她瞪着南平王世子,咬牙切齒地道:“世子殿下,我要去如廁,怎麼,你要同去嗎?”
……
茶室内,茶香袅袅,俊美的男人臉上那抹冷意凝固,面上浮現一層措手不及的尴尬。
半晌後,将薄唇繃成劍鋒的他放開了顧嘉的手腕。
顧嘉得了自由,冷笑一聲,撫了下自己手腕上的紅痕,嘲諷地道:“世子殿下,你這麼抓着我不放,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心儀于我呢。”
南平王世子神情微僵。
顧嘉說完,昂着頭,淡定地走出茶室。
一出了茶室後,她再也顧不上形象,撒腿直奔淨房。
真得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