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泰安開始重新審視眼前這個男人。
清瘦的身材,個子很高,肩膀很寬,穿着沉穩内斂;面無表情,但眼睛深邃,鼻子很挺,嘴唇薄而有型,輪廓分明的臉龐,不難看出精明商人的殺伐決斷。這個男人,跟年輕時候的自己如此相像,不過沒有他的不羁與滄桑,應該有着不錯的成長環境吧。
突然覺得他是個可以相信的人,金泰安身體開始放松,不再戒備森嚴,草木皆兵。“說說你的條件吧。”他開門見山。
見金泰安終于松口,辛格一顆懸着的心稍稍安定。他斟酌一番,亮出底牌:“金妙言得留下。”
“你!”金泰安從沙發上一躍而起,用冰冷的槍頂住了他的頭:“臭小子,知道你剛才在說什麼嗎?信不信我現在就崩了你!”手已經不自覺移到了扳機上,隻要輕輕一動,這個膽大妄為的家夥就會徹底消失。
屬下們已經紛紛拔槍戒備,隻是驚訝眼前這個男人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敢拿大小姐來和金泰安談條件。
“你當然敢開槍,”辛格聲音依舊沉穩,聽不出一點波瀾,“可妙言肚子裡的孩子就沒爸爸了,你确定,要讓她帶着你的外孫跟你一起東躲西藏,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嗎?”辛格一臉無畏地挑釁着金泰安,妙言懷孕的事是他信口胡謅的,電視上不都這樣演嗎?看來陪她看那些弱智的家庭倫理劇還是有好處的。
命運驚人的輪回了,自己的女兒還是走了和希文一樣的路。金泰安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收回了槍,倒退幾步,跌坐在沙發上。
好在這一次,始作俑者沒有像當年的自己,膽怯地逃掉,金泰安阻止了沖過來的手下,努力讓自己坐直了身子:“讓我見見我女兒,是走是留,我要聽她親口說。”
A市某别墅内,金泰安接受了私人醫生的檢查,接過女兒遞來的一杯熱茶,嗫飲幾口。通明的燈打在光滑的地闆上,周圍一切都亮得耀眼。
“爸爸・妙言拿出一張厚實的毯子蓋在金泰安身上,在他身邊坐下,握着他的手,父女倆難得享受這樣的晚間時光。
金泰安側過身子,看着寶貝女兒,她長大了,樣子越發像她的母親,皮膚白皙,細膩如瓷器,她的眼睛很大,鼻子和嘴巴卻很小巧,因為瘦,下巴顯得尖尖的,一頭烏黑的直發披散在肩上。
“所以,你打算留下來?”金泰安問,“那個辛格,你愛他嗎?”畢竟他和左清和不一樣,清和是個單純到透明的孩子,而辛格,眼裡掩藏着太多故事。
妙言抿了抿嘴唇,不知該如何回答:“也許・愛吧。”
當初許給希文承諾,要一輩子保護女兒,給她足夠的愛,保她一生衣食無憂。如今将她托付給另一個男人,自己算不算食言。可女兒終究是長大了,她想要的不僅僅是華服美食,她還需要朋友、需要愛情,需要生活給她的風雨和驚喜,這些,都是自己給不了她的啊!
他握緊了女兒的手:“以後爸爸不在你身邊,照顧好自己。”頓了頓,又說:“忘了清和吧,那樣你以後會活得輕松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命運的輪回,金妙言的愛人,終究還是像她的父親一樣,讓她心安,又覺得危險,她琢磨不透他,想要抓緊他,又無能為力。
“爸爸,你也曾經像我一樣,為愛奮不顧身嗎?”金妙言靠在金泰安腿上,喃喃地說。
之所以懷念希文,是愛的執念,還是耿耿于懷于她對自己的不屑一顧?金泰安不知道。若她像别的女人那樣對他逢迎,他怕是連她這個人都想不起來了吧・
“不,我永遠都會給自己留足夠的餘地。”金泰安撫着女兒的臉頰,仿佛是說自己,又像是告誡她。他信不過辛格,擔心女兒終有一天會被傷害,自己的直覺一向很準,如果他走了,女兒所托非人,那他即使死了也無法閉眼。
“那我比您幸運・她的愛是圓滿的,對于清和,她全身心地投入過,她沒有遺憾。
“爸爸精明了一輩子,誰知道,生了個女兒卻這麼傻・他苦笑,心中暗暗祈禱,希文啊,如果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我們的女兒,幸福快樂地度過一生,她遭受了太多不幸,應該得到命運的垂憐・
夜已經很深了,萬籁俱寂,可别墅裡的燈卻亮到很晚、很晚・
幫派會議在蔡東海的地下賭場召開,幾個社團的大佬帶着各自的馬仔,七零八落地坐着。王克帶着弟兄們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他的到來吸引了衆多人的眼光,衆人開始騷動起來。
“這不是金泰安手底下的小崽子嗎?他怎麼也敢來?”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盤着手中的金絲楠手串,扯着嗓子喊。
“怕是想看看金泰安的地盤還剩下多少,來撿漏的吧?”精瘦的小胡子聲音尖利地搔刮着王克的耳膜。
他悶不吭聲,在門口撿了把空椅子想坐下。
一隻茶杯不知從哪兒飛過來,砸在他腳邊,“啪!”摔得摔得支離破碎,茶葉濺到了王克鞋上,黑黑綠綠的。
王克腦門上青筋迸起,怒視着茶杯飛來的方向。
太師椅上坐着的人發話了:“誰準你坐的?要是金泰安來,我還賞他個位置坐,你算什麼東西?”說話的正是四爺蔡東海,他趁金泰安出逃,私底下拉攏其他幫派,蠶食、瓜分他的地盤,這一次,本想借着幫内會議,給其他幾個小社團一些甜頭,讓他們默認自己的大哥地位,隻要坐上A市的頭把交椅,以後幫派的大小适宜全都是自己說了算。誰料到金泰安的手下也會到場,他本能地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這家夥如果不是有人撐腰,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大搖大擺地來參會,莫不是要跟自己算賬的?
王克這次來,是抱了必死的決心。他不忍心看着大哥打下的江山就這樣落入這幫陰險小人手裡,如今金泰安不知身在何處,A市的兄弟群龍無首,他隻能暫時出來主持大局,但因為沒有威信,很難服衆。蔡東海如今敢明目張膽來搶地盤,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召集了弟兄,打算今天來拼個魚死網,即使沒能保住大哥的地盤,他也要争取一次。
腰間别的槍硬邦邦的,王克眼神兇狠地掃視着這群虎狼之輩:“姓蔡的,我大哥總有一天會回來,你就不怕他到時候找你算賬嗎?”
蔡東海從暗處走了出來,他的頭發花白,但樣子并不是很老,大概五十出頭,穿着粗布制成的唐裝,手裡捧着一隻小紫砂茶壺,眼裡閃着精光:“哦?搬金泰安出來壓我?四爺我是吓大的嗎?誰不知道姓金的如今像喪家之犬被條子到處通緝?他要是敢回來,我跪地上叫他‘祖宗’!”周圍的人發出刺耳的笑聲,他們嘲弄地看着王克,曾經他跟在金泰安身邊,自然是風光無限,如今虎落平陽,他們倒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媽的,我看你是活膩了!”王克爆将起來,一腳踢翻了椅子,幾個手下早已蓄勢待發,他們掏出了槍,瞄準了蔡東海。
“我看是你活膩了吧?敢拿槍指着老子,今天你休想活着回去!”蔡四往後退了一步,衆人紛紛起身,一時間,房子裡隻剩下槍上膛的聲音。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蔡東海的聲調變了,有些顫抖:“慢着,放下槍・衆人不解,回頭一看,他身後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個人,正拿着一把槍,抵着他的腦袋。
那人一腳踢在蔡四腿上,隻聽得慘叫一聲,便軟軟地跪在了地上,又聽那人說:“你剛才不是說,隻要老子敢出現,你就喊老子一聲祖宗嗎?叫吧,我聽着呢!”衆人驚呼,他們認出,眼前這個戴着帽子,粘了胡子的男人竟然是金泰安!
頓時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該怎麼辦。王克激動壞了:“大哥!您怎麼親自來了?”金泰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臉上随即變換了顔色,果斷扣動扳機,“嘭”地一聲,蔡四像隻死狗一樣倒在了地上,他臉上驚愕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起來,似乎無法料到金泰安會殺他。
衆人開始騷動,面面相觑,各懷鬼胎,當金泰安冷冽的眼神掃在他們臉上的時候,他們慌亂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金泰安冷笑一聲,坐在了屋子正中。
衆人不知道他唱得是哪一出,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金泰安開門見山:“難得大家聚在一起,我金某人在此交待一件大事,在座的各位跟着我這麼多年,雖然算不上忠心不二,但也任勞任怨,”頓了頓,意味深長地掃視着底下的人。
“今天,我正式将手上的一切事務交給王克,從今以後,幫派裡的大事小情都由他來負責,金某不才,就此金盆洗手,王克年紀尚輕,還要靠大家多多扶持。”
“大哥!”王克想說些,但被金泰安的眼神制止了。
“開什麼玩笑,王克才入幫幾年,他憑什麼!大哥,您未免也有些太草率了吧!”聲音陰陽怪氣,金泰安循聲一看,是個外号叫“獅子”的家夥,他剛剛接手了蔡東海分給他的兩家娛樂城,如今蔡四死了,到手的鴨子飛了,自然不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