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鮮綠的梅枝下,坐在輪椅上的男子正仰着頭看那些葉子。
光影斑駁,在他身後輕攏一層圓暈。
楚蘊将藏青色的毯子蓋到他的腿上,語氣中帶着無奈,“你是我經手過的最不聽話的病人。”
他清峻蒼白的臉上漫開一絲笑意,“聽話與否,也沒甚差别。”
看着他渾不在意的樣子,她心中微微刺痛。
楚蘊在他面前半蹲,“我會醫好你的。”
當朝景王,不該是如此模樣。
夜景瀾又笑了笑,似對她的安撫,又似對她的話習慣性的敷衍。
這句話,他聽太多人說過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蘊兒,我有件事需要你親自去做。”
她眉頭蹙起,“還有什麼比治好你的腿更要緊的事情嗎?”
已經三年了,不能說毫無起色,有她的照顧至少他的腿部肌肉已經不再萎縮了,然而也遠遠到不了站起來的程度。
“醫治我的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眼下,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給你。”
“好。”
無論任何事,隻要他說了,她便會應。
“剛剛秦焰,來尋你了?”
提起秦焰,楚蘊笑容微淡,“他想找的人已經死了。”
這三年來,她幾乎全部的時間都待在景王府裡,為醫治夜景瀾的腿反複試驗。
藥浴、針灸、湯藥……她都嘗試過,卻無一例外的都失敗了。
她甚至吃飯睡覺做夢都在琢磨他的病情,思考她該如何進行下一步。
無數次的失敗累積下來的挫敗感讓她心中如有巨石,直到她幾個月前聽說了一件事。
徐越偷了《萬毒書》并逃下了山。
這書雖一直藏在雲雀山,但她一次也沒接觸過,在她心中毒術是下三濫的招數,他們醫者不屑。
可是在他的雙腿上,她受了太多挫敗,不由得便動了心思。若是尋常的醫法不管用,那她便試一試這毒方。
心中有了盤算卻沒告訴夜景瀾,她打算找到這本書之後,再和他說。
經過數月探訪,就在今天她終于發現了徐越的蹤迹。
楓葉山莊守衛嚴密,要想溜進去還是有一定困難。
就這樣她在外面徘徊了一會兒,剛想到一個主意,然而還不等她靠近這座山莊,就遇上了聞風而來的秦焰。
“蘊兒!”他看着她又驚又喜,“你真的沒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三年前雲雀山下的村子裡突然爆發疫病,身為醫者,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幾乎一半的醫者都下了山,這其中也包含楚蘊。
曆時三個月,在衆醫者的合力之下,終于控制了疫情,可是他們的小師妹卻染病了。
隻纏綿病榻十天,她就留了一封遺書,将自己連同屋子一把火燒了。
可是,秦焰始終不信。
即便在廢墟中他找到了一副殘骸,旁邊還躺着他曾送給她的一枚玉佩。
“你為什麼要開那樣的玩笑?你知不知道師父聽到你的死訊後,他有多難過?”
提起楚離天,楚蘊心中一痛,神色漸冷。
“閣下怕是認錯人了。”
她轉身欲走,秦焰又怎會這樣輕易放她離開。
“你我自小一同長大,你的神色、舉止我都再清楚不過。”秦焰定定的看着她,“你騙不了我。”
“你自小便乖巧懂事,從未做出一件出格之事,你此番如此,我知必定另有隐情,可是你現在必須和我回雲雀山!”
秦焰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楚蘊反手一掌,兩人便交起手來。
相比起醫術,二人武功便隻能算稀松平常了,正巧你稀松我也稀松,你來我往之間倒是誰也占不了便宜,誰也吃不了虧。
一交手,他更确定她是楚蘊了。
輕笑一聲,秦焰又恢複了吊兒郎當的樣子,“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還是跟着我這三腳貓的師父學的,蘊兒,别掙紮了。”
楚蘊突然對他一笑,随即眼前便升起一團白霧,在他掩鼻的間隙,瞬間便沒了她的蹤影。
她的輕功倒是越發長進了。
可惜啊,他早在她身上抹了識雁香,憑着若有若無的香氣,他一路悄悄跟着她,親眼見她進了景王府。
于是秦焰将景王府的大門拍的啪啪作響,門剛開了一條縫隙,他便迅速擠了進去。
“哎哎哎,你是幹什麼的!”
秦焰不耐煩的将他推開,“我找你們王爺。”
“放肆!”景王府的管家快步走了過來,臉上的肉一颠一颠的,“何人在此放肆!”
“本公子找你們家王爺!他人呢?”
好一個夜景瀾,竟然私藏他們雲雀山的人!
管家像是從未見過像他一般在景王府撒野的人一般,指着他的手指都氣得發抖,“景王殿下是你區區刁民想見便能見的?”
秦焰冷笑一聲,一根手指便将他肥碩的身子推到一邊,在庭院中便開始大聲喊叫,“夜景瀾!趕緊将蘊兒給本公子交出來!”
“大、大膽刁民!你對殿下不敬,信不信我告到皇上那兒去,殺你的頭!”
“夜景瀾!”他話裡的威脅,對秦焰起不到絲毫的震懾作用,他還在大聲喊叫。
“來人!将他給我打出去!”
管家一聲令下,府中的侍衛和下人便欲上前制住他。
“住手。”聲音婉轉悅耳,如同黃鹂。
管家一見到這個鵝黃色的身影,便恭敬的低下頭,“蘊姑娘,打擾您了是吧,老奴這就将人轟出去。”
“你終于肯出來了。”秦焰看着楚蘊,“跟我回雲雀山。”
一聽這個管家心中一驚,莫非這刁民也是雲雀山的人?
天呐,他竟然得罪了雲雀山的醫者……
他剛剛是不是罵他‘刁民’,還要皇上殺他的頭來着?
一個白眼,管家碩大的身子便要往下墜,七八個下人才堪堪扶助。
“我說了,你認錯人了。”
“你為何不認我?是不是夜景瀾他強迫你留下來的?”
“景王殿下豈容你随意置喙!”
秦焰動了動唇,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因為他聽出了她話裡滿滿的維護,以及對他滿滿的冷淡。
她變了。
以前她從來都不會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的。
楚蘊轉過身,閉了閉眼,“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