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她如何能冷靜得了?
所以,康正帝再度猶如困獸,心底發狠地,一步步鋪算出了今天的局面。孰是孰非,很難判定了。
可是,連烨卻絲毫不知這各種曲折,他隻喃喃地道:“昨日,我請爹爹來,在我逼問之下,他卻親口承認了,是他害死了我腹中的孩兒的。”
念慈倒吸一口冷氣,心底發涼了起來,他不由地問道:“這麼說,念安其實并沒有背叛主子了?”
連烨雙眸含淚,在這皚皚大雪下顫顫巍巍地說:“念安不願背叛我,才被嫡父當成替罪羔羊的。”
念慈心底驚懼,攙扶着連烨的手,便不由得有些顫抖了。
“爹爹一開始不承認,推說肯定是父親一手指使的。直到我負氣的說這次一定不會幫母親和父親說話,一定要讓陛下給我一個公道的時候,爹爹才哭着告訴我實情。”
“如今,陛下卻以為我早就知道實情。甚至于,陛下認為我親手扼殺了腹中孩兒的性命!念慈,我沒有機會了,我再也沒有機會了……”連烨哭的讓人揪心。
念慈心底生出了憐憫,他也有些雙眸發紅地說道:“不管怎麼樣,主子都不能站在這大風雪裡哭啊!陛下一定不是那樣狠心的人,一定會查明真相的。等陛下知道誤會了主子,就會來看主子的。陛下心底肯定是信主子的!可若是主子在這風雪天站着,風寒吹壞了身子,那就真真再也沒有機會了。”
連烨聽話的跟着念慈向大明宮走去,可是進了大明宮,他看向延禧殿的院牆,又淚眼漣漣地道:“陛下若是信我,又怎麼會去問唐修儀呢?”
念慈抿了抿唇,趕忙再度寬解道:“唐修儀肯定會如實說的,主子當初是真真不知道的。”
念慈又向連烨寬慰道:“陛下問清楚了,自然會來甘露殿的。陛下那麼寵主子,連生下皇長女的晨貴人,不也隻能住在承晖堂麼?陛下讓主子住的可是甘露殿!說不準啊!一會兒陛下問清楚原由了,就來甘露殿了!主子,咱們快點回去吧!”
連烨憂心忡忡地,任由念慈攙扶着回了甘露殿。可是他等了一晚又一晚,再也沒見康正帝到他的甘露殿來。
延禧殿内,康正帝一臉鬼精靈的樣子。
唐越屏退了下人,便問道:“陛下有何喜事,如此高興?”
康正帝癟了癟嘴,說道:“那可不能告訴你,你這個不會撒謊的,别人一問,你就說出去了。”
唐越也不惱怒,便淡然地開始解康正帝的腰帶。
“哎哎哎——你幹哈呢?”康正帝拉開唐越的手。
“你隻給了我一個孩子。”唐越一臉正色地看着康正帝。
康正帝倒是有些啼笑皆非了,她拍了拍唐越的兇膛,說道:“你不說這事,我還不愁呢。你一說,我倒要跟你說道說道了。”
唐越一臉木讷不解的看着康正帝。
康正帝拉着唐越,便坐在了新改的軟炕上。說道:“你會不會配什麼雙胞胎的藥?如今,我們在宮裡,哪能為所欲為的?你若是生下了孩子,弄出宮去養着,怎麼可能避人耳目的送得出去?”
“我是這樣想的,不如你研究出雙胞胎的藥。然後呢,留一個在宮裡,就說另一個夭折了,讓你母親帶出宮去也可以啊!”康正帝一臉認真地為唐越解析道。
“為什麼要帶出宮去?我要養在身邊的。當初,也隻說是跟我姓罷了。憑什麼要讓母親養?”唐越一臉認真地不解。
康正帝瞪大了眼睛,她張了張口,可她想了想,還是沒有快人快語的說出什麼讓自己後悔的話來。
康正帝轉而說道:“哦,那行,那明天我翻你的玉牌子便是了。對了,連傛華曾經在瑾王府裡,确實是不知道他爹爹下毒害死了他腹中孩兒的麼?”
這回換唐越瞪大了眼了,他驚詫地問道:“……竟然是他親生爹爹?”
康正帝歎了口氣,想起了當初心疼連烨的情緒,不由得心底有些百味雜陳。
唐越見康正帝的神色,便誠懇地說道:“若真是如此,他還真是可憐。他當時肯定是不知道的。聽我母親說,連傛華當時哭的肝腸寸斷的,還一直(詳情請回顧第一百七十二、三章)懼怕不已地喃喃道,陛下你絕對不會信他,認為是他自己要害了孩兒的性命……可是真有什麼隐情麼?”
康正帝心底有些不是滋味,頓時失去了剛進門的那番大快人心的舒暢。
她歎了口氣,說道:“朕不過是查到了,毒害連傛華腹中孩子的罪魁禍首。當初姥爺也是因為這個事情,才導緻他老人家心口悲戚,一下子過去了的!其實——先帝早就查到了,隻是先帝的布局隻做了一半,來不及懲罰那些人。”
“随着這件事,朕還知道了先帝也許早就想讓朕登上大寶了,甚至朕的姥爺臨走前,似乎也真的是一心想對朕好……你知道的,朕這一生蹉跎,真正用心待朕的人極少,所以朕最珍視的就是這些。”康正帝說着,便靠在唐越的兇口,忍不住有些感慨。
她繼續微微蹙眉地說道:“可……每每朕找到真正疼朕的人,她們就不在了。朕時常在想,是不是朕是什麼不祥人,才會導緻誰疼朕,誰就會死。還是說那些人為的災禍,全是碰巧?朕十分憤怒,想要好好懲罰那些牽連其中的人,這才有些不擇手段了……”
唐越擁着康正帝,輕聲說道:“我不是在你身邊麼,晨貴人,夕寶林,柳倢伃,秦八子……我們不都好好的在你身邊麼?我娘說,先帝本身,從出生就一直體内帶有餘毒,年歲大了身體自然每況日下。稍微吃點相克的丹藥,駕鶴仙遊也是神仙都擋不住的。”
康正帝聽罷,雙眸不覺微微眯起,唐越以為她對丹藥起了興趣,便認真地說道:“你可不許亂吃什麼延年益壽的丹藥!你若要吃,也要我親自給你煉制的才可以!其他的,誰給你送的,你都不要吃!”
康正帝翻了個白眼,說道:“那些含鉛含汞的東西,我才不吃呢!寶寶還想活命呢!”
唐越學着康正帝平時那樣眨了眨眼,不明就裡地接話道:“對,你吃那些對将來生寶寶也是不好的,你看先帝不就是體内殘留着太祖凱宣帝的餘毒麼。這說明,母親的身體好壞,對孩子的健康還是至關重要的!”
唐越說罷,便摸着康正帝的手腕,稍作斷定之後,就轉身去翻查醫書去了。獨留康正帝一臉懵然。
康正帝納悶不解地走到唐越面前,問道:“呃,你就這樣不理我了?”
“你現在又不能寵幸我,我現在也挺忙的。你還有事嗎?”唐越捧着書,好像耐着性子,這才側過臉來看康正帝一眼似的。
康正帝扯了扯嘴角,眨眨眼,看着繼續埋頭讀醫書的唐越,心底有些糾結的不是滋味。
康正帝出了延禧殿,專門從最遠的路走去未央宮。就在梁斐芝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康正帝在甘露殿的院牆門口駐足了片刻。
她雖然不曾親眼看見連烨絕望的哀哭,也不曾親耳聽聞連烨悲戚的失聲慘叫。可慕容淺秋送來的信,卻言辭動容的描述了當時的狀況。
雖然康正帝憤怒連烨母親打的算盤,觸動了她的皇權;雖然康正帝惱火連烨不守本分的,和鳳太後串通一氣;雖然康正帝想要痛罰下毒害容姐兒的人……可是連烨……
一年多前,連烨痛失腹中孩兒時——連烨本就柔弱羸瘦,六個多月的胎兒驟然流産,可比養什麼六個月的貓和狗沒了要更讓人痛心疾首。
一年多前,連烨一雙杏眸好似一夕之間寡瘦深陷了許多,空洞的盯着拔步床頂上雕刻着鹣鲽情深的木雕發呆。
當時,連烨眼角止不住的滑落眼淚,顫着聲音問道:“兇手是誰?是誰要殺我的孩兒?”
連烨失笑了一聲,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失聲痛哭起來:“我的孩兒都已經六個多月了!她都已經成形了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嗚……為什麼啊——!為什麼!”
連烨那響徹婉玥閣的凄厲悲恸的哭聲,聞者無一不動容。就連慕容淺秋聽着,當時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你一定要告訴殿下,慕容側君,奴侍求求你,奴侍這次真的沒有要害腹中的孩兒。”連烨瘋了一樣的,膝行到創沿抓着慕容淺秋的手,狠命的搖着頭說道:“這次的事奴侍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慕容側君,奴侍求你一定要幫奴侍作證。”
“不!”連烨悲哀異常地輕輕搖着頭,說道:“你不知道!殿下她一定會以為,是我不想要這個孩子的!殿下她一定會誤會我的!殿下本來就不愛我,我知道的。她知道孩子沒了的話,肯定再也不想看見我了!她肯定會……她一定不會原諒我的……怎麼辦?爹爹,我該怎麼辦?殿下,殿下她以後會怎麼對我?她會不會恨不得我死了?”
連烨聽到“王女”兩個字,再度崩潰了,他清楚的感受到。孩子是如何在他腹中漸漸喪失生命的迹象的。他清楚的感覺到,孩子是如何與他剝離的,他清楚的感覺到,恐懼和悲傷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怎麼辦,怎麼辦?殿下說她願意給我一個孩子,她給我了,可是孩子沒了……怎麼辦?怎麼辦!”連侍君已經開始有些癔症的現象了。
這些回憶,雖然隻有一牆之隔,可連烨在甘露殿裡哀傷不已的回憶着,而康正帝在外,也再難愉悅起來。
康正帝重重歎了口氣,向未央宮的方向沉步走去。
莞爾,她停下腳步,對梁斐芝說道:“甘露殿的用度,一應照舊,絕不允許有什麼克扣和擠兌。”
康正帝忽然覺得自己變得很可怕,她很想去漪瀾殿鑽在那個溫暖的懷抱。她知道,哪怕所有的人都覺得她變得不堪了,變得心地可怖了……可那個人絕不會嫌棄她。
也隻有他,不會露出絲毫評價她的眼神,從心底的接受的了她的所有自私狹隘的一面。
梁斐芝看着一臉疲累的康正帝,試探地問道:“陛下,可是要去漪瀾殿看看?”
康正帝沒有細究梁斐芝眼底的打探有幾層目的,她隻是搖搖頭,說道:“過幾日吧,他解禁了,朕再去看他,他才能相對的安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