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書君麋鹿般的眼底閃爍,笑着說:“你有錢啊!”
康正帝愣住了,噗嗤一聲笑出來,說道:“别鬧!正經的在問你呢!”
柳書君低垂眼眸,眼眶有些發潤,說道:“陛下當初沒有出去追楚笑哥哥,而是留下來檢查我脖子上的傷勢時候。也許那時候,是我真的動心的時刻吧。不管陛下因為什麼,把我從那種地方救出來。我都很感動。沒有人,會為我那樣做吧。”
康正帝想起來,那是她還是金玲的時候。她以為女皇盯上的是金家的财富,所以她甘願除籍,順便請願讓柳書君脫離賤籍的事情。
而柳書君隻為了那一瞬間的感動,付出了遠遠超出那十倍、百倍的代價。
康正帝見天色暗了下來,便拉着柳書君,拿出早就備好的禮物――是一個連着卷軸的走馬燈。
六角走馬燈點亮之後,屋子裡像是關住了一室的星空。而走馬燈的六個面,都畫着畫。康正帝是用漫畫的手法畫的簡體畫。上面繪制着她記憶中的第一次相見:一個十一二歲的稚童,站在一個中年男子的身旁。正在對一個白瓷般的娃娃和他的母親作揖道歉。
随着卷軸的轉動,第二個畫面,是在慕容府上給慕容老前輩賀壽,一個女童站在台子上張着嘴唱歌,席間那個白瓷娃娃一臉探究地打量着台子上的女童。
第三個畫面,是女童從金飾店出來,白瓷娃娃與女童擦肩而過,斜着眼看向對他視而不見女童的場景。
……
整整二十三張圖片,是她們過往的點滴。柳書君吃驚地看着每一幅畫,怔楞地問道:“陛下……這些你都記得?”
康正帝淺笑着,輕聲說道:“我都記得。不過,不愉快的事情,我沒有畫。我希望,你永遠記得相對開心的事情。”
柳書君眼圈微紅,有些埋怨地說道:“那最初,為何你總是對我視而不見?”
康正帝靠在柳書君的懷中,賣乖地說道:“那時候,你那麼讨厭我,若是我還總看着你,隻會讓你更反感我罷了。況且……”
她捧着柳書君的面頰,說道:“不說那些。總之呢,如今我們在一起。我感恩上蒼讓我擁有你全部的愛,我也很愛你。你隻用記得這個,就足夠了。”
星空爛漫,月兒躲在遠處,清醒地看着人間的悲歡離合。同樣是這樣一輪明月,現在它在康正帝和柳書君的眼裡,就是朦胧浪漫的。而在有些人眼裡,是清冷哀傷的。甚至,在帝師府,這是最後的一絲悲憫慈祥,而這夜,也充滿了焦灼和絕望。
月落雪坐在書房,一夕之間彷如蒼老百年。她想起先帝臨終前對她的囑托,她又想起她的兒子――鳳太後,臨終前的不甘。
大義和親情,在她滄桑的心田撕扯打架。
月落雪隻覺得喉口發甜,接着一股腥氣充斥着口腔。她握着拳頭咳嗽起來,望着窗前的一輪明月。悲壯蒼涼地歎道:“先帝啊――!”
早朝的時候,康正帝冷眼看着朝臣們還在揪着鳳後的事,含沙射影個沒完。其中,竟然還包括了奉國公公孫景田。
江蘭芝也邁出一步,雙眸噙淚地表态,同意她的兒子讓出鳳後的寶座。
江蘭芝細數完自己的兒子才德不全,任性妄為等等莫須有的罪責之後,整個大殿就安靜了下來。
康正帝坐在龍椅上,冷冷地看着這些年老的,年輕的,利益糾葛,沆瀣一氣的朝臣們。她剛要點到徐靜的名字,卻聽宮伺唱報:“帝師月落雪請求觐見――”
左右兩班的朝臣們,都紛紛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起來。
康正帝有三分的納悶,六分的防備。她擡手示意梁斐芝,允準了月落雪的求見。
隐月等一衆錦衣衛早已侯在大殿門口,她們雖然穿着禦前侍衛的服制,可是月落雪路過的時候,還是神色頗有深意地快速打量了她一番。
月落雪走到大殿中央,跪拜行禮道:“罪臣叩見陛下。”
康正帝雙眸如炬,卻半睜着眼,隐藏鋒芒地看着月落雪。她見朝臣們地神情,似乎不像是與帝師有所串通的樣子。包括江蘭芝,她似乎都掩不住一臉的詫異。
“帝師快快請起!”康正帝坐在龍椅上,清脆地聲音帶着一份疏離的冷冽。
莫非,今日的大殿上,還要多殺一人?
康正帝的皇袍衣袖下,雙拳緊握,她不知道帝師這一變數,究竟會是什麼樣的變數。雖然她知道,孝惠太後前幾日,頻頻造訪帝師府。可是,她還是猜不到月落雪此番求見的用意究竟為何。
月落雪一臉難以自抑的悲戚神色,跪地不起地說道:“陛下,罪臣死罪!”
康正帝冷眼看着月落雪,問道:“帝師,請起來回話吧!帝師又是何出此言呢?”
月落雪搖搖頭,依舊跪地不起地說道:“罪臣承蒙先帝垂愛,得惠聖恩,有幸被尊為先帝的老師。罪臣曾在先帝仙遊之前,承諾過先帝,一定竭盡所能,傾盡所有地輔佐好陛下。可是……可是!罪臣有負先帝遺願,罪臣有負聖恩,罪臣是大月氏的罪人!”
康正帝聽着,有些一頭霧水,可她看在月落雪一臉悲戚戚獨怆然而涕下的樣子,便耐着性子,問道:“帝師這般說辭,着實讓朕不明就裡啊!”
月落雪繼續說道:“罪臣曾在先帝面前立過誓,如果罪臣不能顧全大義,屈從私心地做出損害大月氏未來的事情。罪臣便自請其罪,立置典刑。如若不然,便永生永世墜入畜生道,不得始終。”
“如今,罪臣發現,罪臣的忤逆豎女――二女兒和五女兒,竟然屢屢散播污蔑陛下和鳳後的謠言。甚至,還與齊王圖謀不軌,意圖謀反!罪臣罪不可赦!其罪當誅!現下,罪臣已将豎女捆綁帶來伏法!請陛下決斷!”
月落雪一席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齊王先是一愣,接着不顧其他,大呼小叫地高呼自己冤枉,痛罵帝師血口噴人。
隐月可不是禦前的人,她們心中的主子隻有康正帝。于是,她隻遠遠看見了康正帝的一個眼神,便沖了進來,把齊王扣着拖了出去。
而這一舉措,并未引起多少朝臣的注意。她們現在,滿心都放在了帝師月落雪的身上。
鐵帽子王徐靜眉宇之間全是敬佩和哀歎,肅王等一衆皇室宗親,看着月落雪的眼神,也是充滿了悲憫和敬重。
康正帝微微眯了眯眼睛,她并沒有感激月落雪的這一大義滅親的善舉,她反而生出了更多的芥蒂之心。原因不在其他,而是這些人的眼神,是崇敬的,是欽佩的,是充滿膜拜的看着月落雪。
而康正帝認為,她自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為國事操勞辛苦,連自己的君侍寵不寵幸,寵幸誰,她們都要置喙指戳。非但如此,這些朝臣們,還總是跟她叫闆,反對她這,反對她那的。也不知道這些大臣是欺負她年少,還是怎麼,總之她們先前種種作為,加之今日對帝師月落雪的膜拜景仰,都使康正帝感到了深深的憤怒。
康正帝神色陰狠,隻盡量鎮定坦然地說道:“帝師先請起吧!既然是帝師檢舉揭發的,那便先将她二人押至大理寺候審吧。還望帝師留在帝師府中,配合大理寺卿,深入調查。一經調查,如若屬實,朕,自當酌情處理!”
“陛下不必寬宥,罪臣身為大月氏的臣民,教養出這般不孝不悌之逆女,實在有愧于先帝在天之靈和列祖列宗。如若陛下對罪臣寬大處理,那麼世人皆會覺得陛下的仁善,是軟弱可欺!那麼铤而走險者,隻會前赴後繼!還望陛下,收回成命,讓罪臣也在大理寺候審吧!”月落雪說着,一臉悲戚之情如赴黃泉。
朝堂上的衆人皆是驚懼,她們沒有想到帝師月落雪竟然執意如此。她們紛紛心裡倍感嗟歎和恐慌。
她們之所以崇敬月落雪,是因為她們多少都是有着,對大義的追求,和尊重之心的情懷存于心底的。
她們看見的帝師,是一個――願意為了守護對先帝的一句承諾,為了穩固康正帝的皇權,在沒了兒子鳳太後之後,還能毫無怨恨,在私情和國本面前,毅然選擇國本的帝師。
如果不是因為月落雪,今日朝堂上,她們是勢在必得的要把鳳後拉下來的!先不說她們各自的小心思,從衆人的所謂“大義”來看:一個不潔的男子,怎麼能有資格坐在鳳後的位置上?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麼?
更有甚者,認為鳳後腹中的孩子都不知道是哪來的。一定是康正帝被鳳後的傾世容顔所迷惑,才非要保住鳳後的。不然,以康正帝對帝師這樣的忌憚和抗拒,還能有什麼别的非要保住鳳後的原因呢?
大家一面覺得,自己和帝師的義舉相比之下,自己的心思簡直叫人羞愧難當。一面,又在誠惶誠恐地等待康正帝的抉擇。
而康正帝,她并沒有感念帝師月落雪的義舉。她對朝臣們情難自抑的敬佩帝師月落雪,感到十分嫉妒和害怕。
連帝師這樣維護她的舉措,在康正帝眼裡,都變成了――月落雪是想要成為文人眼中大義滅親的英雄,為了更加穩固她在文人們眼中不可磨滅和取代的位置,她才行此舉的。
她的眼睑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憎惡,不受控制地肌肉抽搐着。
康正帝垂下眼簾,蓋住了她眼底所有的情緒,清冷地說道:“帝師說的頗有道理,那便如此吧!”
一衆大臣皆是一愣,禮部尚書江蘭芝則是悲怆地潸然淚下。
她在她的老師說那些話的時候,她就猜到了,康正帝是斷不會留下帝師的。可是,她心底還有一絲希冀,她希望康正帝能感念帝師至此都維護着她,而能夠從輕發落。哪怕是康正帝言不由衷地,松口說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她都來得及下跪求情。
康正帝說罷,便起身了,梁斐芝隻好唱道:“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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