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和綠袖皆沒有再出房間,腦補着禁軍帶縷詞走的樣子和之後會發生的事情,一陣陣地打寒噤,卻又忍不住地接着去想下一種情況。
如此,直至想得筋疲力竭了,二人才陸續墜入夢鄉,迷迷糊糊地一覺睡過去,直到陽光映進來。
紅衣坐起身一喚,即有婢子進了屋來,朝二人一福:“娘子先行更衣洗漱吧,公子在書房等着。綠袖姑娘随意歇歇便可,有什麼事,喚奴婢一聲。”
二人皆一怔,紅衣看向她,問道:“公子找我有事?”
婢子回說:“是,公子下朝回來便吩咐了,等娘子醒來,收拾妥當後速去他書房一趟。”
總是這樣,他每每有事找她,從不會讓人直接叫她起床,非要等她睡足了才讓她知道。
是以她偶爾會有些擔心,萬一哪天真有了要緊事,讓自己的貪睡給耽擱了怎麼辦。
立即起身更衣盥洗,幾個婢子一道忙碌着,連帶綠袖都沒閑着,幫着她挑完衣衫選首飾。
過了約莫一刻工夫,收拾停當了,紅衣提步便往外走,留給綠袖一句:“你自便啊……早膳想吃什麼,自己交代給她們就是。”
――地主之誼盡得一點都不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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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匆匆忙忙地趕到書房一看,席臨川倒是看書看得正悠閑。
他一襲月白色的直裾,襯得整個人都溫溫和和的。紅衣見狀卻不由自主地低頭看自己:她恰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曲裾,就連淡藍的衣緣顔色……都跟他差不多。
……怎麼就猝不及防地湊了個情侶裝呢?!
她腹诽幾句之後深吸口氣,若常走進房中,屈膝一福:“将軍。”
席臨川擱下書,神色淡淡:“睡足了?”
“嗯。”紅衣點點頭,望着他的面容,有點擔憂。他這幾日實在太忙,作息亂成一團、睡眠時間嚴重不夠,昨日看上去便已面色有點發白,今天看上去更有些精神不振。
“早膳給你備好了,你先吃,然後跟我出去一趟。”他這樣說着,揉着太陽穴緩了緩神。
齊伯立刻出去吩咐婢子傳膳來,紅衣蹙蹙眉頭,在案邊坐了下來,打量了他好一陣子,忍不住道:“去哪裡?必須将軍陪我去麼?”
席臨川被她問得一怔,側頭看看她:“不然呢?”
“若是我自己能辦的事情,将軍差個人跟着也就得了。昨夜将軍又忙到半夜,再不補補覺,遲早熬壞了!”
她說得認真誠懇,眉心緊緊蹙着,是真想勸他今日好好歇一歇。
席臨川短促一笑,伸手就從她眼前的早膳中拿了個豆沙包,揪了一塊丢進口中,口吻悠悠:“聽卿一席話,勝睡一整夜!”
……煩人啊!!!
紅衣當即沒了再多勸他的心思,狠狠一瞪,悶頭喝粥。喝了兩口之後一回神,心裡直罵自己:多什麼事!才不用擔心他熬壞了呢!想當年自己一姑娘,碰上考試周臨時抱佛腳,都能動辄一連好幾天都隻小睡一會兒,他一個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下來的将軍……
哪用得着她操心這個!!!
席臨川在旁支着額頭,笑瞧着她這副喝粥喝得“惡狠狠”的樣子,兀自又吃一口豆沙包,倏爾覺得心情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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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并走出府門時,正是上午陽光最好的時候。
暖意驅散寒涼,将坊中窄巷照出一片惬意,席臨川望着天色深吸一口氣,伸手扶紅衣上車。
紅衣對此也已習慣,搭着他的手一施力,鑽進車中落座。
席臨川随後也跟上來,吩咐了車夫一句“去北鎮撫司”――紅衣這才知道去處。
“我去北鎮撫司幹什麼?”她微有點不解,席臨川一沉:“鎮撫司大牢……想請你幫點忙。”
……大牢?!
紅衣腦中劃過一句“牢頭想看舞蹈了?”,馬上自行搖頭否掉――長陽城裡這麼多舞姬,牢頭想看舞蹈哪用得着讓堂堂将軍親自帶家眷去?這牢頭得多大牌?
思了一思,她目光微滞:“是縷詞?”
席臨川颔首:“禁軍審了大半夜,什麼都沒問出來。大概寅時的時候動了刑,卯時她扛不住了,承認了那些信是出自她之手,說若你肯去,她就把該說的都說出來。”
……為何?
紅衣愈想愈納悶,雖知自己和縷詞交情不淺,但又覺得自己和她後來做的叛國之事完全扯不上幹系。
眼見席臨川同樣滿面迷茫,便索性不再追問――反正已在路上了,縷詞究竟什麼意思,一會兒就知道了。
她承認了那些信是出自她之手……
紅衣心裡一聲長喟,滿心的情緒無法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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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因為掌管牢獄刑責之事,北鎮撫司的這一方院子,總是顯得比長陽的其他地方要陰森一些。
暗紅的大門在眼前緩緩打開,紅衣心裡壓抑到似乎覺得連天空都要砸下來。
好在,兩側的禁軍依次垂首施禮,有效地提醒了她,他們并不是犯人,隻是來這裡幫個忙。
仍舊輕打了個顫,感覺身上的鬥篷不夠厚、感覺冷得很。幾乎是同時,他的手臂環過來,緊緊将她一攏,稍低下頭,壓聲道:“别怕,我會一直在邊上。”
紅衣默然點點頭,止住呼吸看着,眼前大牢的大門打開了。
左右兩邊,數間牢房排列得整齊,因每間都隻有一閃小窗,一路的光線都很昏暗。一根根鐵栅羅列在一起看上去陰森森的,順着走過去,兩旁偶爾會有痛苦的呻|吟聲傳進耳中,但側頭看過去,又未必能順利地在昏暗中尋到人。
席臨川環住她的胳膊始終沒有松開,若覺出她輕微發抖,還會摟得更緊一點。
終于,前面領路的獄卒停了腳,朝着左側半轉過來,略一躬身:“将軍,就是這間。”
席臨川點頭,他便打開了牢門,将手中燈籠挂在牆上,房中瞬間亮了許多。
紅衣顫抖着看向牆角,目光觸及那人時,禁不住地往席臨川懷裡一縮。
――盡管她已通過努力腦補給自己做了許久的心理準備,但眼下親眼看到了,果然還是不一樣的。
縷詞癱在那裡,一身囚服白得刺眼,臉色卻白得比那囚服還要可怕。借着籠燈幽光,依稀能看到囚服上下的斑駁血迹,再仔細看看,便看到她蓬亂的頭發下面,額角帶着一塊鮮紅血迹。
“縷詞。”席臨川冷聲一喚,那身形微顫,一雙眼睛倏爾掙開,在蒼白的面容上目光雖然虛弱也仍顯得有些猙獰。
她看一看他們,而後撐起身來,睇視了紅衣片刻,又看向牢房中簡陋的案桌:“坐。”
席臨川與紅衣一并到案前落了座,縷詞撐身站起來,坐到了另一側。她的嘴唇幹得發白,案上有水壺水碗擱着,便艱難地伸手去倒水。
紅衣見狀,下意識地想幫一把,席臨川一掃她,先一步将那水壺拎了起來。
水從壺口傾倒而出,很快便倒滿一碗。縷詞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蓦地一笑:“公子倒仍客氣。”
席臨川未說話,紅衣也安靜了一會兒,靜等着她喝了半碗水,輕聲問道:“為什麼想見我?”
縷詞擱下水碗,用衣袖擦了把嘴,遂看向她,微一笑:“謝你曾經幫過我。”
紅衣黛眉一挑:“但你仿了我的字迹,這也是道謝麼?”
縷詞長聲幽幽一歎,那歎息聲在牢房中顯得很空洞,她思忖着道:“從頭說起吧……”
紅衣靜聽着,她啧了啧嘴,續說:“我自認歌喉不錯,長公主聽了兩句就很滿意,把我送到席府。我呢……”
縷詞含笑搖一搖頭:“我是個兇無大志的人,從不覺得自己能入長公主所願,得公子歡心。我就想給自己尋條出路,讓自己脫籍,然後嫁個人――妻也好妾也罷,安穩過完這輩子。”
紅衣沒有主動插話,直至笑她看向自己,才循着她的話追問道:“赫契人答應日後讓你安穩度日了?”
“我之前也在安穩度日。”縷詞笑聲清淡,看向她的目光微微一凜,“那麼安穩的日子,算是拜你所賜……我試過不恨你的。”
紅衣聽得一震,蹙眉茫然:“你……恨我?”
“要我提醒你,我是為什麼脫籍的嗎!”縷詞冷喝。
帶着啞音的語聲在牢房中撞着,震得紅衣渾身發麻。
她的意思是……
“如果不是你在宴上與何公子翻臉,公子怎會當衆與他過招!怎會讓他懷恨在心!”
縷詞質問着,用了十足的力氣:“這都是該你承受的事情,憑什麼強加在我身上!你竟還、竟還拿我當墊腳石……去讨公子的歡心……”
紅衣愕然:“縷詞!”
“你怕公子聽到了麼?”縷詞輕蔑而笑,話語未停,“那時公子那麼讨厭你……阖府都知道!你口口聲聲說着怕他懼他,偏又闖去他的書房為我求情,真是一手好計!”
“你……”紅衣氣結,想要出言駁斥,擱在膝上的手卻被一握。
她清晰地感覺手被捏了一捏,顯有安慰的意思,強咽口氣,将方才想駁的話忍下。
靜了一靜,隻道:“就為你覺得我拿你‘上位’,你便牽連府裡四十多人被安上通敵的罪名麼?”
“我也不想的。”縷詞悠然一歎,“但是赫契人想讓公子脫不了幹系,我能怎麼辦?”
她的美眸在席臨川面上一劃:“若要論起這個,我還是不得不說……當初我受的罪,本不該是我受的――旁人可以随意把氣撒到我頭上,我為什麼不能用别人給自己換一條路?”
她說得平靜坦蕩,話語灌入紅衣心中,直激得她驚怒交加。
肩頭被人一環,紅衣側眸看去,席臨川的手在她肩上輕一拍。
縷詞的目光同樣落在他的手上,複笑睇着紅衣道:“我馬上就連命都要沒了吧……你還是什麼都有了。昔日……我真的沒想到你本事這麼大,竟敢鬧到宮裡,讓陛下把你賜給公子做妾。”
她喉中逼出一聲啞笑:“怪不得你不在意聿鄲給你的機會,若我早先就算計着要跟了公子,大抵也是不會答應幫他做事的。”
但覺懷中之人猛地一動,席臨川隻覺臂彎裡陡然一空。頓時案桌茶壺齊響,定睛一看……
竟是紅衣已然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