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臨川和霍予祚的“啞謎”并沒能打太久。因為很快,紅衣就從綠袖口中得知,霍予祚正式說了要娶她為妻的話。
――這過程卻并不值得開心。
是翰邶王傳綠袖去了他在長陽的府邸,一去就是大半日。綠袖傍晚回到竹韻館時,哭得雙眼通紅,進了個雅間便狠狠摔上房門,從裡面闩上,任誰敲門也不開。
紅衣和謹淑翁主在外面面相觑,怔了好一會兒,紅衣帶着錯愕問謹淑翁主:“這是……怎麼了?”
“還能怎麼?”謹淑翁主望着緊阖的房門一喟,“三伯伯不答應呗。”
然後安安靜靜地過了兩天。白日裡,二人各從各的住處趕到竹韻館上班,紅衣在敞亮的前廳中編排前兩幕的舞蹈,綠袖則把自己悶在屋子裡編第三幕。
第三日,原仍是如此。晌午将至時,卻有婢子匆匆而至,急拍綠袖的房門,催促道:“綠袖姑娘……快出來!翰邶王世子殿下和王次子殿下同來了,馬車已至平康坊外……”
“行了。”謹淑翁主在前廳中品着茶,先綠袖一步喝住她。放下茶盞,目光也移向房門,口吻悠悠,“你得多謝我是個翁主了。想要如何,你自己吩咐便是。”
那婢子有些詫異地望向謹淑翁主,紅衣蹙着眉頭也望過去。誰也不說話,直至裡面傳出了一句:“把人給我擋住,我不見!”
清脆悅耳的聲音帶着幾分怨憤,紅衣思了一思,看向那婢子:“多叫些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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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當霍予祉與霍予祚走過一家家在白日裡尚未開門營業的青樓、走到竹韻館前的時候,就見一衆舞姬擋在門口――她們雖然纖瘦,但耐不住人多,一個個皆側着身子,将門塞得嚴嚴實實的。柔荑輕插纖腰,垂眸冷對,“擋駕”的意思不要更明顯。
“嗯……”霍予祚一見這情狀就顯出了尴尬神色,求助地望向霍予祉,霍予祉略一挑眉:“我們是以什麼身份來的?”
“……什麼?”霍予祚一怔,遂道,“翰邶王的兒子啊。”
“哦,那我是世子。”霍予祉一颔首,“這種事二弟你自己解決,我堂堂世子不跟着你胡鬧。”
“……”霍予祚神色一僵,眼見面前數位舞姬艱難忍笑的神色,斂去笑意,改口道,“禁軍。”
霍予祉目光一劃他,向後退了半步,一揖:“指揮使大人,在下不幹涉大人的私事。”
霍予祚傻了。
費了半日工夫,才說動這位兄長同他一齊前來。結果來是來了,卻從公私身份上各賭他一回,壓根不打算幫他過這道門檻,就是個來看熱鬧的。
一時牙關緊咬,霍予祚抱臂在門口瞪了一衆舞姬半天,短聲一喟:“勞煩請紅衣出來。”
“娘子正陪謹淑翁主下棋。”擋在正中央的舞姬眉眼未擡,從容不迫地應了一句。
霍予祚再度一僵,又沉吟一會兒,扭頭問霍予祉:“可否有勞兄長回府給我取本書?”
“可以。”霍予祉點頭,卻是未就此離開平康坊,也沒問他要什麼書,徑自從懷裡抽了一本出來,“這本?”
霍予祚目光一定:“……是。”
《詩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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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奏“别緻”的鼓點傳進耳中的時候,綠袖便知這是有人“叛變”了。
煩不勝煩地捂着耳朵生了半天的悶氣,卻是根本擋不開那鼓聲。阖眼切齒,她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拍案而起,走到書架邊,将那本書抽了出來。
紅衣也是煩不勝煩,備着震天的鼓聲吵得不能再繼續編舞,又不想叫這些好心當紅娘的舞姬停下,隻得托着腮聽着,啧了啧嘴:“我都不想回府了。”
“嗯?”謹淑翁主一愣,上下一掃她,“為何?”
“翁主您想……”她嘴角輕一扯,“那天陛下話裡的意思,顯然将軍和殿下求他的是同一件事。殿下是沖着綠袖來的,您覺得将軍是沖着誰?”
“自是你啊。”謹淑翁主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再度打量她一番,又道,“這還用問。”
“就為不用問……一點懸念都沒有。”紅衣行為索然地嘟囔着,指指門外,“你看殿下多努力,将軍可一點反應都沒有。”
席臨川照舊每天早上自己去上朝、晚上專程跑一趟接她回府。在府裡也一切如常,該說笑的事就說笑、該商量的事則商量。至于婚事如何,他隻字不提,既不問她的意思也不問他母親陳夫人的意思,弄得紅衣直不明白他現下到底是什麼心思――難不成因為皇帝袖手旁觀,他就索性放棄了?不打算娶她了?又或是等着她主動開口呢?
可她……她也開不了口啊!
“将軍和我這位堂兄可不是一樣的人。”謹淑翁主持着茶盞輕一聳肩,招手示意紅衣走近些,噙着笑壓音道,“你若想知道他到底什麼心思,不如……”
半刻之後,綠袖被親自來勸她出去見霍予祚的紅衣氣壞了。
還說是好閨蜜呢,謹淑翁主還沒松口,她倒先動搖了!
叉着腰怒目而視,綠袖煩躁地要轟她出去,紅衣的目光卻落在她案上放着的書和紙上:“若真不想見,你譯這鼓點做什麼?”
綠袖被問得雙頰驟紅,轉而更是惱怒,一壁往外推她一壁愠道:“你管我呢!出去!我還要編舞!”
“我不管你……”紅衣陪着笑蹭着地壓緩了往外的步子,而後笑意愈濃,“可是竹韻館裡别的舞姬歸我管啊。”
面容一震,綠袖的腳步登時止住。
冷峻的目光挪過去,她挑眉看向正廳門口負手而立的人,手從紅衣肩頭松下來,又瞪了許久,眼裡忍不住地掙出淚來,狠一切齒,轉身回屋:“今兒竹韻館休息,殿下請回!”
“……綠袖!”
霍予祚箭步上前,在她阖上門前伸手推住了門,滿臉堆笑:“你聽我說,今天再随我去見我父親一次,我保證不會再出岔子。”
“夠了!”綠袖怨憤一喝,又要繼續關門,見他仍阻着不放,話語中愈發狠意十足,“你聽到翰邶王殿下怎麼說的了!你們的王府我進不起!我不接受!”
綠袖語聲尖銳地喊着。紅衣忍不住暗地裡吐了吐舌頭,大感這是因為自己平日閑聊時言及的關于“獨立人格”的事情太多,若不然,綠袖這土生土長的“古人”,可能不會把話說得這麼沖、不會鬧得這麼兇……
霍予祚無奈一喟,凝視着綠袖,解釋得痛苦:“父王不是沖着你……他隻是不滿我背着他自己訂了婚事。”
“殿下糊弄誰呢!”綠袖抹一把眼淚,又要繼續關門,口中快語如珠,“既然翰邶王殿下已然請旨在他百年後封地一分為二予你兄弟二人……又明言你若非娶我為妻便沒這樁事,我怎能阻礙你當一地之王!就算真阻住了,你父親還不是恨我一輩子!”
說到末處當真哭出了聲來。紅衣與謹淑翁主皆聽得一愣:竟鬧得這麼厲害?
封地一分為二的事情,是她們此前所不知道的。一時心中忐忑起來,都擔心事情并非她們所想的那麼簡單――涉及了爵位封地之事,可不是兒戲。萬一霍予祚真要在封地和綠袖之間取舍……
那便如綠袖所言,假設他真選了她才是糟糕,翰邶王必要更容不下她了。
紅衣迅速思量着,想來想去,終于向前邁了一步,在霍予祚身側一福:“殿下,我多嘴問一句,殿下當真覺得您的父王将話說得那麼重,不是沖着綠袖,隻是對您不滿麼?”
“是。”霍予祚靜神一點頭,“他是以出身未借口……但他絕不會看不起綠袖的出身。”
這話讓紅衣有點疑慮,于是又追問一句:“殿下确定?”
“他是我父親!”霍予祚急得提了音,未待紅衣再言便又看向綠袖,聲色誠懇,“你再随我去一次……就這一次,我保證讓他松口。”
“殿下為什麼不先說服他呢?!”紅衣脫口而出――這可是古代,婚禮的步驟理應從“納采”、“問名”開始,現下非得加個“見家長”是什麼樣的亂入?!
“因為他非要聽綠袖的意思!”霍予祚厲聲駁回,被這兩方施壓的情狀弄得大有些崩潰。強定着神舒了口氣,又向綠袖道,“算我求你。”
綠袖緊咬着嘴唇,狠狠将剩下的眼淚都阻在的眼眶裡,美目冷視着地面不說話。
紅衣再做一番斟酌,再度上前一步,故作輕松地向綠袖道:“去吧,我陪你。”
綠袖一怔。
“如果殿下确信這火是沖着您自己而不是沖着綠袖,我就知道分寸了。”她的明眸轉向霍予祚,“但先說好,如是因為殿下這一環的估量出了岔子……可不能怪我。”
她有些緊張地睇着霍予祚,心緒複雜。
一邊膽怯地希望他不答應,這樣她便少擔一份責任;一邊又萬分希望他答應,如此,既能促成他和綠袖的事,又能探一探席臨川目下的心思。
霍予祚靜思着,須臾,看看綠袖、看看謹淑翁主、又看看站在廳門口當擺設的兄長,無力一喟:“總比這樣僵持着好。”
紅衣聽言哭笑不得,隐隐覺得,他這曾深入敵方心髒的高級特工,都快被與綠袖的婚事逼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