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席臨川一笑,“你真的覺得‘席小溪’不好聽?”
紅衣臉一垮:“不好聽不好聽!”
“……那‘席小紅’?”他平淡地問她,她臉上垮得更厲害了:“還、還是小溪吧。”
“小紅”算怎麼回事!以後若再生個男孩,要叫‘小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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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時間對于紅衣來說極為輕松――提心吊膽地擔心自己會死的心思沒了;擔心孩子會保不住的心思也沒了。沉了幾個月的身子輕了,睡覺可以松快地翻身了,想側躺可以側躺了……
掰着指頭把各樣好處數一遍後簡直身心愉悅,以家裡的經濟水準又不用她再操心什麼,連乳母都提前請好了兩位,她隻要安心坐月子就成了。
不過,紅衣小睡一會兒後糾結了一陣子,還是執念地強烈要求讓她自己喂孩子三天――誠然,從科學的角度上可能沒什麼大意義,兩位乳母一直為這項工作調理着身子,奶水質量該是比她強的。
但是意義不同嘛!第一個孩子,剛出生!她一股想要時時刻刻照顧她的情緒湧得濃烈極了。
席臨川拗不過她,兩人怒目互瞪了半天之後,他松了口:“好吧……”
然後又讨論起另一件事:這孩子擱哪兒照顧。
紅衣初為人母,要她把孩子完全交給乳母,她怎麼想都覺得别扭――哦,乳母全天候守着,她想看的時候抱過來看看,這是養孩子呢還是養寵物呢?
再說,乳母到底和孩子沒有血緣關系啊,再認真負責也比不了生母發自内心的關愛啊!而且日子長了,總不跟父母在一起,感情培養不起來怎麼辦?跟乳母比跟爸媽還親?不行不行!
于是紅衣的意思:“我來照顧吧!尋常百姓家當娘的能,我也能!”
“……不行。”席臨川眉頭緊皺,“小孩子雖然熟睡的時候多,但什麼時候醒可不一定。如是夜裡醒了,哭鬧一陣子,你我怎麼睡?”
“都要有這一步嘛!”紅衣理所當然道,轉而想起他寅時就要起身上朝的事,一陣恍惚,又說,“啊……反正我坐月子,我們也不能那個……咳,是吧?我自己在南雁苑照顧她就好,你安心睡覺,不會誤你正事。”
“……不行!”席臨川又說。斟酌了須臾,道,“你若把她交給乳母照顧,我住在廣和苑也就得了。但你若非把她留在自己房裡,我必須跟你一起在南雁苑。”
“為什麼啊?!”紅衣覺得他邏輯擰了,滿臉不解。
半夜三更的,席臨川也是服了她剛生完孩子沒幾個時辰就來跟他讨論這些細節,目光越過她,看看在床榻最裡側睡得沒心沒肺的女兒,一歎:“她要是哭了,你肯定起來哄她。如果夜裡有個兩三次,我在便可以跟你輪流起來,如是就你一個人……倒是不耽誤我上朝了,你不怕坐月子太累落下病?!”
“哦……”紅衣讷讷一應,一想,斜睨着他又說,“可你會哄孩子?”
席臨川頓時面色一陰,轉而又有點尴尬地發紅,不自在地一咳嗽:“我可以跟乳母一起哄她……”
“你和我一起住,還想讓乳母在屋裡?!”紅衣詫異地看着他,眉梢眼底一行字:你現在是清醒的嗎……
“沒關系啊。”席臨川聲色平淡,“反正你坐月子,我們也不能那個……咳,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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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初明時,陳夫人回到了席府、紅衣正睡得昏天黑地、一夜未眠的席臨川強打精神去上朝……
堂堂大司馬骠騎将軍喜得千金是個大事,先是在早朝上,皇帝直言賀喜。巳時廷議結束退朝,各級官員又紛紛圍上來道賀。
因着人多,其中還不乏有話多些的,這過程持續了足有近半個時辰。要擱在往日,席臨川決計沒心思應付這麼久,今天卻不得不格外耐心地維持着微笑――往日失禮點,别人不過對他有些怨言,那不是大事。但今天若不客氣,讓這怨氣牽扯到女兒可不行。
說到後面簡直困得眼皮打架了,扛不住地低頭揉眼,還有不識趣的關切說:“将軍身體不适?”
“……風沙迷眼了。”他幹笑着敷衍。
其實連永延殿的殿門都沒出,哪來的風沙。這話終于讓道賀衆人聽出點不對頭來,鄭啟恰到好處地一咳,提醒說:“他夫人是夜晚誕下千金的,必是一夜未睡……”
“哦……失禮!失禮!”衆人這才連連作揖賠不是,拱手告退。
眼前歸于安靜,席臨川長舒一口氣,幾乎有點想倚着旁邊的立柱睡覺了。這種熬上一天一夜的事情并非沒有,征戰之時,偶爾兩三天不睡也不是大事。
唯這回疲憊得緊。實在是昨天那幾個時辰緊張得太過,且還不像征戰時那樣自信滿滿,他這一貫有些自傲的人都止不住地在擔心出危險。
席臨川打着哈欠向鄭啟一拱手:“多謝舅舅……我回去睡了。”
鄭啟點頭,一句“快去”話音還未落,二人就一同被宦官細碎的腳步聲拉去了視線。
“骠騎将軍、大将軍。”小跑至眼前的宦官一揖,滿臉喜色,“恭喜骠騎将軍喜得千金,皇後娘娘傳将軍長秋宮一叙。”
長秋宮一叙……
一叙……
叙……
席臨川神色複雜地滞了一會兒,心裡估算着這“一叙”的時間,腦子翻來覆去地就剩了兩個畫面:廣和苑的床,南雁苑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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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一覺睡醒時已到了下午,吃了一頓雖然很補但一看就會胖的午餐。在榻上躺到心裡閑得長毛,一次又一次地去瞟身邊熟睡的女兒,瞟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終于,忍不住把她抱了過來……
小小的、輕輕的,似是感覺到有人抱她,小嘴吧唧了一下算是個回應,然後又睡得沒什麼反應了。
真萌……
紅衣看着她就忍不住地想笑,也不知怎麼就那麼喜歡――若客觀點,從審美觀上說,她長得一點都不好看。還沒長開的小臉皺巴巴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從五官到四肢比例都還不對,但就是橫看豎看都萌!
醜也萌!
醜萌醜萌的!
“小溪小溪你快長大呀,幫我一起欺負你爹呀,現在吃虧的總是我呀……”紅衣眯着笑碎碎念着,話畢琢磨琢磨,覺得好像趁席臨川不在時跟孩子念叨這個不厚道,啧了啧嘴,又改口說,“快點長大,長成個萌萌的蘿莉,我就可以拿你做*換裝遊戲和高級養成遊戲啦……”
再回味回味,覺得好像更不厚道。
她這麼東一句西一句地念叨了半天,聲音始終壓得很輕,既讓自己說得爽了,又不打擾席小溪睡覺。
終于等到了席臨川回來,腳下的步子好像有點浮,沒精打采地掃了她一眼,就跟婢子要茶喝。
“……怎麼了?!”紅衣被他的精神狀态吓了一跳,便見他跌跌撞撞地走近了,一頭栽在榻上:“困。”
“……”紅衣猶抱着孩子不撒手,隻想他投了一個悲憫的目光,算是人道的反應。
席臨川在榻上趴了片刻後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疲憊不已地又看看她,蹭過去看孩子。
“啧……”他啧嘴的聲音後還續了一聲歎息,很有些不滿的動靜讓紅衣心裡一沉,再度問他:“怎麼了?”
席臨川緊鎖着眉頭,伸出食指,在女兒的臉頰上輕戳了戳:“等了這麼久,就是你這麼個小玩意?還這麼醜,還讓你娘疼得聲音都不對了。”
“哪兒醜了……”紅衣瞪着他頂道。
席臨川不理,頓了頓,又說:“等你長大了咱們再算賬。有你之前,我妻子身材纖瘦、能歌善舞,從知道肚子裡有你之後,八個月沒敢碰水袖;怕委屈你就使勁吃、生完你又不得不坐月子,一時半刻瘦不回來,還是跳不了舞,都是因為你,你知道嗎?”
席小溪又吧了吧嘴,看着好像聽懂了似的。
他這曲線表達疼愛的方法在紅衣聽來十分受用,滿意一笑,看他累得又趴會榻上,把被子勻給他一半,道:“我剛才給她想了個小名。”
“什麼小名?”席臨川閉上眼笑問。
“泡泡。”
“……啊?”他不得不又睜了一下眼,“‘泡泡’?!”
這算小名?!真不是報複他起了‘席小溪’這麼個大名嗎?!
“對啊,泡泡,是不是聽上去萌萌的、軟軟的?”紅衣咬唇一笑,徑自解釋起來,“是這麼回事啊……在我原來的那個世界,橫亘在情侶或是夫妻間幹擾二人交流感情的,叫‘電燈泡’――你不用知道‘電燈’是什麼東西,反正這詞就這麼個意思,所以叫‘泡泡’,是不是很合适?”
“啊還有。”她語中一頓,又續說,“她是中秋出生的嘛,我本來想迎合一下‘團圓’寓意,但是叫‘團團’或者‘圓圓’吧……我就總想一種黑白相間的圓滾滾的熊,所以還是泡泡吧,聽上去也圓圓,還不會想到熊……你看怎麼樣?”
她自己對這小名很是滿意,說完後等了一會兒,卻是沒得到答複。
目光不得不從席小溪臉上暫且移開,她看向他,見他氣息均勻,顯是已睡着了。一隻手臂還搭在她小腹上,她輕推了一推,他反倒湊得更近。
翻作側躺将她擁住,席臨川迷迷糊糊道:“嗯,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