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太陽落山,已有許多将領集聚在遙辇泰的主帳外,想要見識一下那位老者究竟是何方神聖。在戰火紛飛的草原上,這是衆人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由于裨将以下的兵士不許近前,所以很多普通兵士隻能站在五十步開外的遠處,踮起腳向主帳的方向張望,隻盼能一睹那老者的尊容。
劉驽并不欲湊這個熱鬧,直等到夜色漸黑,他方才熬不住李菁的千般厮磨,帶着她進了主帳,隻見帳篷裡已擠滿了諸将,遙辇泰獨坐榻上。
諸人早已等了許久,此時皆是忍不住往帳篷門口望去。他們一想到那位傳說中的大人物即将降臨,心中便是澎湃不已。
衆人等了約莫一個多時辰,那老者仍然沒出現,人群之中随之議論紛紛。遙辇泰站起身,示意衆人噤聲,否則那老者突然進來了,卻發現他的部下是這般地不守規矩,未免大失顔面。
衆将聽後,又耐着性子等了一個多時辰。眼看已是半夜三更時分,這時不僅衆将開始嘀咕,便連遙辇泰自己也開始着急起來。
他忙派出兩名親信大将,去那老者的帳篷請人。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兩人灰着鼻子回來了,說是那老者傳話說,自己需要齋戒沐浴三日,而後方能與大夥兒見面。衆将一聽皆是意興闌珊,紛紛皆欲散去。
李菁見狀,忍不住湊到劉驽耳邊嘀咕道:“這老家夥賣得是哪門子藥,這麼擺架子?”劉驽聽後有些不高興,道:“你不該這麼稱呼一個老人家,他要齋戒沐浴之後再見大夥兒,擺明了是一片赤誠之心。”
遙辇泰從榻上站起身來,欲要安撫紛亂的人心,道:“請衆位相信我的話,這位老者絕對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我先前一路上聽他教誨,大有受益。據其弟子所言,其人乃是中原道德劍派宗師,就連中原武林鼎鼎大名的‘雙玉二王’見了他,也是要行晚輩之禮的。”
李菁聽後驚疑道:“道德劍派,中原有這麼個武林門派嗎,我怎麼從來沒聽師父提起過?”劉驽道:“你師父雖然耳目靈通,但他究竟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有些不世出的高手就愛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不為世人所知,這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與他二人不同的,是跟随遙辇泰歸來的那幾十名将領,他們一路上是見過那位老者的。無奈那老者被他的七大弟子護得太緊,除去遙辇泰外,其餘諸人竟完全沒有接觸他的機會,隻能遠遠地望着他的仙風道骨,心中羨慕不已。
今夜老者雖是沒來,但終究還是許下了三日後與大夥兒見面的諾言。是以衆将聽了遙辇泰的話後,皆是連連點頭,各自返回了營帳,隻盼那老者齋戒沐浴完三日後,能夠真真切切地與大家見上一面,讓所有人都能聆聽上他的教誨。畢竟在這蠻荒的契丹草原上,要見到這樣一位中原武林大名宿,那是極為不易的一件事情,更可以說是三生三世也難修來的福氣。
劉驽轉身要和李菁返回營帳,卻被遙辇泰從背後叫住,走上前,将那本《六軍鏡》遞還給了他。劉驽有些驚訝,問道:“六師父,這本書您這麼快就看完啦?”他隻道自己太笨,所以看一本書需要月餘時間,并且其中尚有許多不懂的艱澀之處。而師父遙辇泰生性聰明,隻是看了半天,便将其中的要訣全都領悟了。
遙辇泰歎口氣,拍着他的肩膀說道:“你被銅馬給騙了,這本《六軍鏡》書是假的!哪有兵書教人打戰一個勁往前沖的道理?所謂兵法,有進有退,有虛有實。銅馬讓你學這本書,根本就是想讓你去送死!”
劉驽一聽,驚道:“假的?六師父,你之前沒和大師父一起看過這本書麼?”遙辇泰搖了搖頭,道:“沒有,書剛到手便被銅馬搶了去。但是我敢肯定,他給你這本《六軍鏡》書肯定居心不良,一代兵聖李衛公怎會教人像一頭不知回頭的犟驢一樣打戰呢?”
劉驽聽後直想說,其實師父陸聖妍一直罵自己是頭犟驢,這本所謂的假兵書倒是很合自己的心意。然而他想了想,終是沒有出口,而是拉着李菁一起拜别了遙辇泰。
臨别時,遙辇泰指着李菁半開玩笑地說道:“小丫頭,在我的軍營裡你可别搗什麼鬼。”李菁笑道:“三王子,你連我都不相信了麼,就在不久前,咱們可還在虎冢裡同舟共濟、生死與共呢!”
遙辇泰道:“哎喲,你不提醒我還罷了,你這一提醒我,我覺得還是得派幾名兵士看着你才穩妥。”李菁急忙擺手,笑道:“好啦,好啦!三王子你放心,我不搗亂便是。”遙辇泰笑道:“如此便好!”
第二日和第三日,那老者果然沒有出現。遙辇泰值此空閑,封賞了前番在與耶律适魯的大戰中立下大功的諸人。赤忽歹被提升為右軍大将,一時間風頭無倆。
保忽吉和隆泰二人因為假扮吐蕃兵有功,從普通兵士連升三級,直接擢升為裨将。而此次一直忠心耿耿地跟随在遙辇泰鞍前馬後的三十多名将軍,他們雖然沒有參與戰鬥,卻也被賞了金銀、牛羊、妻妾和奴隸等物。
劉驽面色憂愁,卻不是為了自己。他向李菁說道:“還有一人沒有得到封賞,是他不顧自己的安危,放棄了金銀财寶的誘惑,将蕭夫人的計劃透露給了我,我才能有機會帶着大軍提前離開,逃過了耶律适魯的緻命一擊。”
李菁搖搖頭,道:“你千萬不能說!否則遙辇泰肯定會認為你在借機收買人心。”劉驽道:“不會的,我六師父不是那樣的人。”
李菁歎了口氣,道:“好罷,既然你不肯聽我的,那我還有最後一個建議,你不能當着這許多人的面兒跟他說,須當晚上悄悄地去。”
劉驽點了點頭,聽了她的話。到了晚上,他獨自一人悄悄地去見了遙辇泰。待他回來時,李菁見他面色頗為興奮。
他說道:“我六師父答應了,升那個立功的兄弟為十人長。他這個人并沒有你想的那麼小氣,隻不過為了遙辇氏的百年基業,有時候身不由己罷了。”
李菁撇了撇嘴,道:“十人長而已,又不是甚麼大官。”
兩人這幾日已經形成約定,李菁睡榻上,劉驽睡地上。
李菁見劉驽已回,随即爬上了榻,不一會兒便進入了夢鄉。劉驽在黑暗中聽見她均勻而柔和的呼吸聲,卻遲遲不能入睡。
認識江湖大俠,乃是他自從兒時便有的願望,他一想到明日便能見到那位傳說中的道德劍派的老者,心中便是十分地激動。
翌日一大早,他匆匆扒完幾口食,便拉着李菁要去見識那位老者。李菁賴在榻上不肯起,劉驽無奈之下便要獨自前往。李菁大聲叫住他,道:“哎,我是個女孩子家,你怎麼能忍心丢下我一個人不管!”說完她匆匆爬起洗漱,抓起一根羊腿,邊吃邊拉着劉驽往外走。
劉驽皺了皺眉頭,道:“你這哪裡像個女孩子家!”李菁聽後将羊腿撕成一絲絲的,一點一點地慢悠悠地送入櫻桃小嘴中,笑道:“女孩子家可是這麼吃飯的麼?”劉驽哼了一聲,道:“你這是故作斯文!”
李菁氣得将羊腿舉起,高懸在劉驽的頭頂,喝道:“信不信我捶你!”劉驽哈哈大笑,道:“露原形了吧?”兩人在軍營帳篷間你追我趕,衆将士見後心裡直笑,“劉英雄有了喜歡的姑娘哩!”
當劉驽與李菁趕到主帳前時,發現空無一人,聽帳門口的守衛們說,衆将已奉三王子之命往那老者的帳篷去了,要恭請他出來與大夥兒見面。
他二人一聽,忙趕了過去,隻見諸将被堵在老者的帳篷外,一人也不得進。那老者的七大弟子懷抱着金光閃閃的寶劍,護持在帳外,神情肅穆之極。
雖不時有将軍上前來向這七人套話,他們卻始終不言,同時神情愈加地嚴肅。劉驽見後忍不住歎道:“能教養出這麼有規矩的弟子,這位老者果然是如我六師父所言,是個極不簡單的人物。”李菁冷哼了一聲,道:“豬鼻子插大蔥,裝象!”
諸将從早晨一直等到正午,也不見那老者出來與大夥兒見上一面。烈日烤得衆人汗水淋漓,燥熱之下,衆人不由地焦躁起來。
草原人沒有中原人那般講究繁瑣的禮節,他們此刻再也按捺不住,紛紛要往帳篷裡闖。帳外護衛的七名道德劍派弟子見狀齊喝一聲,寶劍同時出鞘,驚得諸将不住地往後退去。
其中一名弟子歎了一聲,道:“你們先别急,我進去通報一聲我師父‘季聖’他老人家,這事兒須有他老人家親自同意方可。”說完他轉身走入了帳篷。
劉驽道:“原來這位老者叫作‘季聖’,中原道德劍派的季聖老先生,想來他必是如此地稱呼。”
李菁哼了一聲,道:“我隻聽說過聖人孔丘和亞聖孟轲,至于甚麼‘季聖’,我卻從來沒聽說過。這老兒也不見什麼能耐,也膽敢與孔孟并稱聖人,當真是不要臉之極!”
劉驽聽後有些不悅,道:“你不該如此說别人,這位老者既然被稱作‘季聖’,那他肯定有獨步天下的本事和超然衆人的風度,不然那也不會叫道德劍派了。”李菁白了他一眼,道:“你既然不信我,那就等着看吧!”
不一會兒,那名弟子從帳篷中走出,面色十分地為難。他朝諸将拱了拱手,道:“我師父說了,古有周公吐哺赤足接納賢士,後有劉備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出山。他思考再三,還是決定下,此番非得由三王子親自來請他不可。”
諸将聽後一片嘩然,李菁望着劉驽,一臉的得色,那樣子像是在說,“看,我說的對吧?”
此刻遙辇泰坐在主帳中也是心急火燎,也不知那位老者何時才肯與諸将見面,使他們有幸聆聽教誨。他聽兵士來報,那老者竟要自己親自去邀請,腦袋裡直嗡了一聲。而後他拍了拍腦袋,如恍然大悟了一般,連道:“應該的!應該的!若不是‘季聖’親自提醒我,我幾乎都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季聖表面上是讓我去迎他,實際上是要在草原上為我傳播禮賢下士的聲名。”
他出帳跨上馬,直奔‘季聖’的帳篷而去。在距離彼之帳篷尚有百步時,他下馬徒步前往,以示對‘季聖’的敬重。諸将見他到來,紛紛往旁讓開一條道,一名道德劍派的弟子随即進帳通報。
遙辇泰走到帳篷口,駐足整理了一番衣裝,那名弟子撩開帳篷簾子,示意他可以進入。遙辇泰心懷惴惴地步入帳篷,簾子随後落下,遮住了他的身影。
諸将複又聚在一處議論紛紛,直要看這位中原道德劍派的‘季聖’究竟是一位甚樣的大人物,竟要三王子親自來邀他!
留在帳外的六名道德劍派弟子注意到眼前的情狀,一個個仰頭挺兇,目光投向遠方,神情愈發地莊嚴肅穆。熾烈的日頭當空照下,映得他們手中的黃金寶劍光芒奪目。劉驽見狀啧啧地贊賞,道:“我以前聽我娘講故事說甚麼天兵天将,卻從來沒有見過。這六個人看上去,倒真的就像是故事裡的天兵天将一樣。”
李菁嘴角一瞥,神情十分地不屑,道:“哼!依我看,這六個人中看不中用,讓他們去梨園裡唱戲倒是極好的。”劉驽歎了口氣,不欲再與她争執。李菁見狀嘿嘿直笑,又出言逗了他幾次,故意氣他與自己争吵,卻終未能如願,不免有些意興闌珊。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帳篷簾子在衆目睽睽之下終于又一次掀開。衆人緊盯着帳篷門口看,直盼着這位道德劍派的大人物快快現身。然而當他們看見從簾後現出的那張臉時,便知事情有些不妙。
走出來的人是遙辇泰,他的神情十分地沉重。他身後跟出的是那名道德劍派的弟子,此人昂首挺兇地站在了帳篷門口,擋住了一切窺來的目光。
李菁笑道:“不得了!這個老家夥連遙辇泰的面子也不給了。”劉驽咽了幾口唾沫,此刻他心中同樣也是十分地不耐。
諸将急往遙辇泰迎了過去,聒噪成了一片。遙辇泰高高地舉起雙手,喊道:“諸位不要吵,季聖他老人家當真是個聖明人物!他老人家說出的道理,讓我有一種茅塞頓開之感,隻覺得自己過往的大把歲數直如白活了一般。經他的一番教導,我越來越覺得我們此番事情辦得十分不鄭重,必須要加倍地精益進取!”
諸将聽後亂成了一鍋粥,說甚麼的都有。遙辇泰又一次竭力平息了衆人的聲音,說道:“你們随我一起去築壇,不要普通兵士,就你們這些将軍随我一起去!”
劉驽聽了有些不懂,轉頭向李菁問道:“為甚麼要築壇,這和迎接那位季聖有啥關系?”
李菁冷笑了一聲,道:“你不是跟我說自己雖不愛讀書,卻十分愛讀太史公的《史記》麼,怎麼連這個關節都想不到?”
劉驽一拍手,道:“是了!是了!昔日漢高祖劉邦曾築下高壇,拜韓信為大将軍!”想到這,他心中十分地吃驚,“啊!?難道六師父要拜這位‘季聖’為大将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