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驽離開神策軍大營後,并未親身前往皇宮。他回到大理寺後不久,便有一名女子要求觐見,正是先前那名伺候過魚恩義的歌妓。
歌妓盈盈一施禮,臉上看不出絲毫先前受過驚吓的痕迹,笑道:“大祭酒派奴家來問,不知掌門對黑鴉的行事能力是否還滿意?”
劉驽哈哈大笑,将一錠銀子扔到歌妓手中,“此番得以順利斬除魚恩義,你有大功勞。我會告訴大祭酒,讓他重點栽培你!”
歌妓大喜,“屬下謝過掌門!”
劉驽一擺手,“不用,退下吧!”
歌妓遲遲不走,心裡似乎有話想說。
劉驽怎能看不出,眼前這名歌妓明顯想向自己靠攏,可對于黑鴉中的人,他不想太過接近。一來背景不明,容易被人在身邊安插耳目;二來會惹得狄辛猜忌,反而不美。
歌妓見掌門無動于衷,隻得悻悻離去。
劉驽用完午膳後,轉身又去了城牆上檢閱守軍。自從上次王仙芝帶兵上次來攻後,城外義軍已經數日沒有攻城動作。
他暗感其中定有蹊跷,随後召見了狄辛,命他派人搜集彼軍中的情報。當天晚上,狄辛帶着一份詳盡的密報來到劉驽面前。
書房中,狄辛笑着将這卷密報攤開,隻見卷首處是一幅描繪得十分詳盡的墨圖,畫的乃是鄉間一處正在舉辦宴席的庭院。畫中人物足有上百位,每一位都畫得惟妙惟肖,肖像旁皆标注了詳細的姓名和官職。
劉驽指着圖中坐北朝南的那個中年人,問道:“這就是黃巢?”
狄辛點了點頭,“是的,他總共喝了三十四盅酒,吃了涼拌絲瓜、烤羊排和粟米粥這三樣食物,看上去并非喜好奢靡享樂之輩。”
“哦,除此之外,他還做了甚麼?”劉驽問道。
狄辛微微一笑,“他還作了首詩,名叫《題菊花》,我念給你聽聽!”說着将密報翻至第二頁,悠然念道:“飒飒西風滿院載,蕊寒香冷蝶難來。他日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此人作的詩倒是别有一番氣魄。”劉驽認真地說道。
狄辛将密報翻至第三頁,道:“掌門先不用下定論,他還說過一些話,我原封不動地念來給你聽聽。”說着将黃巢那日在菊花會上的一番慷慨陳詞原封不動地念了出來,口氣惟妙惟肖。
劉驽靜靜地聽着狄辛念完,歎了口氣,“這黃巢算得上是個英雄,隻可惜做事過于決絕,有些逆天行事的意思,将來恐怕難得善終。”
狄辛點頭認同,“世人皆分富貴尊卑,士族勞心,庶民勞力。可黃巢卻一心将要打破這些人與人之間的界限,讓世道混亂、萬民莫知所從,這樣做事實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我卻覺得此人除做事方式有些瑕疵外,說得話倒有些道理。“劉驽淡淡地看了狄辛一眼,接着說道:”世人生而平等,士族和庶民之分乃是腐朽成見,早就應該破除。各人應該憑自身才智搏取功名,而非仗着自己的爹媽祖宗是誰。所謂王侯将相甯有種乎,英雄不問出處,正是這個道理!”
狄辛聽後大吃一驚,“這麼說,掌門心裡認同那黃賊的做法?”
劉驽看出狄辛心中的不安,笑着搖頭,“我不會像他那般做,我有我的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敢問掌門的道是甚麼?”狄辛硬着頭皮問道。
劉驽緩緩說道:“我的道其實很簡單,國家外無強敵觊觎,内有良吏治國。百姓安居樂業,小民可憑自身能力謀取上進。選拔人才要唯才是舉!”
狄辛聽後輕輕歎了口氣,“黃巢的道雖然聽起來痛快,卻是建立在血腥殺戮之上,将來必然難以持久,必然惹得群起而攻之。掌門的道聽起來簡單,卻是最難的一條道路。但凡人君能做到這一點,流芳百世乃是水到渠成之事。”
他想了一會兒,瞅着劉驽的臉色,小心地說道:“如果掌門肯扶我重新坐上皇位,我必将按照掌門的道行事。眼下宮裡那個傀儡皇帝遲遲不敢露面,恐怕已經被吓破了膽,我正好取而代之。”
劉驽先是沒有作聲,冷冷地看了狄辛一眼,“皇帝終究是皇帝,眼下大祭酒想讓我廢了他,恐怕會惹得天下諸侯群起讨伐,這樣的事兒還是少做為妙!”
狄辛仍不甘心,“我和那個廢物弟弟長得一模一樣,隻要殺了他,其實不會有人懷疑。”
劉驽微微一笑,“兩百年前的玄武門之變,太宗皇帝為了謀取大位,不惜殺死親兄弟李建成和李元吉,看來你們李氏子孫在兄弟殺戮這件事情上倒是十分相似。”
他頓了頓聲,“宮裡的皇帝無論如何,他都是你的兄弟,你怎能輕易殺他!?”
狄辛心中暗怒,忍着不發作出來,“也可以不殺他,拘禁起來亦可。”
劉驽搖了搖手,“此事勿要再議!眼下時局十分複雜,你我若是輕舉妄動,恐怕會牽一發而動全身,破壞朝中大局。”
他冷冷地看了狄辛一眼,“大祭酒若是無事,不妨将這卷密報留下,早些回去歇息吧!”
狄辛無奈,隻得悻悻退下。
靜谧無人的書屋中,劉驽手握密報,在燭光下浏覽那一行行的繩頭小楷,寫的皆是些參加菊花會的諸多義軍頭領的平常習性、出身家世和生平故事。他眉頭緊鎖,不知不覺間陷入了沉思。
這份十分厚實的密報,足以說明黑鴉的可怕。這個諜報組織能夠輕易滲透進天底下三教九流各種勢力,做到無孔不入,連目标對象的衣食住行這等小事都能掌握得十分詳盡,堪稱已将間諜這一行做到了極緻。
黃巢、王仙芝以及他們麾下諸将恐怕不會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黑鴉的監視之中。早在他們的飯菜還沒端上桌子之前,狄辛早已先于他們知道這一餐飯會吃哪些菜、喝甚麼酒。其中細節之恐怖,非當事人難以真切體會。
劉驽之所以不肯讓狄辛做皇帝,便是因為深深感到此人的可怕。他不想讓此人飛得太高,野心過于膨脹。否則将來必然會養虎遺患,難以收拾局面。
他心中的道,隻有靠他自己來執行。貿然交付他人,尤其是狄辛這樣的人,恐怕終究隻會是鏡花水月一場。
咚咚咚!
門外傳來一陣輕響。
“進來!”劉驽朗聲道。
唐彪推門而入,掩上門後拜倒在地,“參見掌門,您安排的事情我已悉數準備妥當。”
“沒有惹起黑鴉的注意吧?”劉驽問道。
唐彪點了點頭,“請掌門放心,隼組的人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是深通偵查之道的好手,黑鴉的人不敢過于接近我們。”
“如此便好!”劉驽輕輕歎了口氣,“你除了做好我安排給你的事情之外,還要監視好大祭酒的動向。他若有異心,你可以先斬後奏,當場将其處決。”
唐彪頓首,“謹遵掌門之命!”
“起來吧!”劉驽擡了擡手,看着唐彪說道:“眼下夔王已死,他麾下的那些隐衛都歸你管轄,從今往後你便是掌劍門下真言教的副教主,隻比孫梅鶴低上半階。”
唐彪聽後吃了一驚,忙道:“我有何德何能,竟能與季聖比肩,不可,千萬不可!”
劉驽微微一笑,“我說你能,你便能,相信我,你将會成為真言教首位聖徒,必将萬世留名!”
唐彪點了點頭,喃喃道:“季聖說過,掌門您才是救世大聖人,他自己在您面前不過是個小聖人而已。既然是掌門說的話,卑職聽了便是!”
劉驽拍了拍唐彪的肩頭,目露贊許之色,“不錯,你總算是悟到了本教的真谛。真言之初,始于聖人。聖人之行,乃合天意!”
唐彪一聽,面露欽慕之色,心中似有頓悟,感激道:“掌門聖人所言,令卑職茅塞頓開!”
他為了穩固剛剛頓悟所得心境,急忙閉目吟誦經文,“道法自然,莫有不從,德之所向,心之所趨。聖人降世,以道德真言教導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