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團在一處,顯得棱棱角角,不似人的形狀。劉驽不用打開,便判斷出,蘇銘的遺體,定已是碎得不成樣子。
然而乃木器執意要打開,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證明,他帶回的确實是蘇公子的遺體。
他命手下兵士将火把湊近,親手解開了包裹口上的布結。一張年輕的面孔從包裹中露了出來,在火光下愈顯清秀。面孔的右眼是瞎的,更加坐實了這首級是蘇銘的無疑。
在首級下端殘存的一段脖頸上,有一條刀口直深入骨。
劉驽的嗓音有些顫動,“蘇銘是自殺的,死後是那些吐蕃人又毀了他的遺體。”
乃木器見主帥确認這是蘇銘的遺體,頓時松了一口氣,“那些吐蕃人被怪頭顱咬後,個個瘋癫若狂。蘇公子不幸落在了這些人中間,能尋回遺體已是萬幸了。”
劉驽歎了口氣,“有勞乃木将軍費力了。”
乃木器忙道:“哪裡哪裡!右将軍,蘇公子的遺體既然已經找到,那您趕緊歇息吧。安葬蘇公子的事兒,我明天一早就安排将士們去做,保證辦得漂漂亮亮的,您就放心好了。”
劉驽點了點頭,“可汗賞我的金銀,我都存在了柳哥公主那裡。你派人去盡數取了,然後分給衆将士。你們也辛苦了一晚上,分完賞銀後都早些歇息吧。【零↑九△小↓說△網】”
“是,右将軍!”
乃木器小心翼翼地重新裹好了蘇銘的遺體,帶着衆人退下。
劉驽因為久站,雙腿已有些麻木。他轉動着身體,同時向四周張望,隻見那些歡慶的篝火漸漸熄滅,兵士們開始回帳歇息,一些喝得酩酊大醉的契丹貴族和将領們互相攙扶着,陸續從汗王大帳中走出。
見此情形,他深深地歎了口氣,濃重的白霧萦繞在他的口鼻間久久不散。
草原的天氣,這些日裡逐漸變得冷了。
直至确認汗王大帳中的人都已散盡,他方才邁開步子朝那個方向走去。到達後,隻見眼前的汗王大帳僅是一頂普通的帳篷,遠沒有先前那座宮殿篷車的華麗與精緻。
就在他撩開粗重的氈簾的那一刻,耶律适魯的聲音從帳裡傳出,“劉将軍,你終于肯過來見我了!”
燭光下,耶律适魯的面孔十分憔悴,整個人好似突然蒼老了十多年。他眼窩深陷,雙眼中布滿血絲。看上去,這場大戰耗去了他太多的心力。
他走了過來,朝劉驽張開了雙手,迎接其到來,“雖是晚了點,但仍舊來了。很好,很好!”
劉驽向這位偉大的契丹可汗走近,恭敬地施了一禮,“禀報可汗,我在等我的朋友歸來,這才來得晚了。【零↑九△小↓說△網】”
耶律适魯哈哈大笑,“别人是你的朋友,難道我就不是你的朋友了嗎?”
劉驽往後退開一步,以此表達自己委婉的否定,“請可汗恕罪,沒有人敢與偉大的契丹可汗稱兄道弟。今天的勝利屬于您,若是沒有你的英明決策,吐蕃人已經霸占了這片遼闊的草原。以他們的狼子野心,接下來欲要奪取的應該就是中原了。”
耶律适魯聽了他的話後沒有高興,他無力地垂下了眼皮,語氣悲涼,“所有人的都在歌唱,都在跳舞,都在大聲地向我祝賀。可是他們沒有看見,為了這場艱難的勝利,我們契丹最英勇的戰士們已經不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他緩緩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落下身軀後,重新擡起了眼皮,靜靜地看着劉驽,“你這麼晚才來,顯然是不想邀功,但也不會是為了向我祝賀的吧?”
劉驽嗯了一聲,“不是的,我是想請問可汗,您可還有剩下的好酒。我那位好友戰死了,沒能活着回來。他生前想和我喝酒,卻一直沒能如願,如今我想用找些酒來祭奠他。”
耶律适魯從座位上坐直了身子,目光一閃,“他是誰?告訴我他的名字!”
劉驽緩緩地吐出兩個字,“蘇銘。”
他接着說道:“他叫蘇銘,是峨眉派的弟子。若是沒有他在,吐蕃人的四萬重騎不可能會徹底亂掉。我立下的功勞,其實都是他的。他畢生隻想為峨眉派争得一份榮耀,光大峨眉派的門楣。
“因此我想懇求可汗下一道诏令,向中原武林中人昭示:峨眉派四十三名弟子以蘇銘為首,皆在此番戰事中立下了汗馬功勞!”
耶律适魯聽後皺了皺眉頭,“可是我聽說,這些峨眉派弟子的師父金頂道長,生前不是個甚麼光彩的人。诏書中,我該怎麼寫此人?”
他的這席話擊中了劉驽内心最沉痛的部分,“蘇銘這四十三名峨眉弟子,正是為了保護他們師尊的名聲和發揚峨眉派的數百年榮光,這才誓死立功的,就請可汗往好了寫一番那個金頂道長吧。”
“好吧,诏令的事情就依你說得辦!”耶律适魯輕輕地拍了拍座椅的扶手,将帳外的汗王親衛喚了進來,“上好的馬奶酒,咱們總共還剩多少壇?”
“禀報可汗,一共還有四十六壇!”親衛恭敬地答道。
一場大戰之後,軍中常備物資已然匮乏。
耶律适魯揚了揚手,“都給劉将軍搬過去吧!”
劉驽聽後吓了一跳,連連擺手道:“可汗太客氣了,其實我要不了這許多,兩壇就足夠了!”
耶律适魯勉強笑了笑,“用四十六壇酒換一名壯士的命,太便宜了,太便宜了!”
接着,他變成了一個自言自語的老人,“若是越兀室離能活着,讓我用四千壇、四萬壇酒去換,我也是願意的。若是沒有他幫我建造了那座可藏四千兵馬的宮殿篷車,我也沒法赢得今天的這一戰。”
他往前傾身,從面前的案上抓起酒壺,顫顫巍巍地斟滿了面前的酒杯,“來,讓我們為死去的英傑們……幹一杯!”
劉驽随手抓起案上的一壇殘酒,“敬可汗!”
耶律适魯三吞兩咽,終于喝完了杯中的酒,颌下的胡須濕漉漉的,沾滿了酒水。
他尴尬地用枯瘦的手指抹了抹胡須,“人總是要老的,不服不行啊!”
劉驽仰頭飲盡壇中酒,經過這些日的磨煉,他也懂了些人情世故,“可汗不會老,隻會更加精神。有你在,那些吐蕃人就不敢觊觎這片草原。”
耶律适魯無奈地将頭靠在椅背上,“那些吐蕃人狡猾得很,我今晚故意設下這場酒宴,好讓他們以為我們松懈,便會過來夜襲,可是他們終究沒有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