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人狄辛,與兄台幸會。”年輕犯人笑道,于他而言,這是進入監牢後第一次與人互通姓名。
“姓狄,敢問閣下與則天朝時宰相狄仁傑有何淵源?”劉驽問道。
“那是家祖。”狄辛笑道。
“難怪狄兄見解如此不凡,原來是出身名門高第。”劉驽又多打量了這個狄辛幾眼。
不多會兒,打飯的牢頭挑着擔子走了過來,在看見牢房内胡海等三人不見後,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瞬即又消失不見。
他面色如常地将一勺稀粥舀進狄辛的木碗裡,又從木桶暗格裡取出一盅炖得稀爛噴香的松仔雞,恭恭敬敬地遞到劉驽的手中,挑起擔子又往前去了。
劉驽盯着那牢頭的背影看了片刻後,低頭揭開陶盅,松仔雞清涼醇香的味道撲面而來。他指着狄辛碗中的稀粥,“狄兄,要不要我們換一換?”
狄辛笑着搖頭,“不了,我這碗稀粥最好。”
他始終不肯接受劉驽的好意,拒絕到最後實在有些難為情,于是說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怕吃了你的這盅雞湯之後,再也過不了這苦日子了。”
“沒事,有我在,不會缺你吃的。”劉驽笑道。
狄辛繼續搖頭,劉驽見他堅持,便不好再說下去。兩人各自吃完雞湯和米粥,又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
劉驽發現,這個狄辛的見識遠超常人,不遜于其先祖狄仁傑。若是生在太平盛世,當個賢明宰相也是輕易之事。見此,他心中又多生出幾分結交之心。
方今他的掌劍門尚在雛形之中,僅有蕭呵哒一人操持遠遠不夠,若是這個狄辛願意加入,可真算幫了他的大忙。
兩人聊了許久,劉驽見天色漸晚,便決定離開牢房去那大内集武閣,于是起身與狄辛告辭,“狄兄,我此番出去給你尋幾味草藥,敷上後這拷打之傷能好得快些。”
狄辛擡起支離破碎的衣袖,看了看身上橫七豎八的傷疤,拱手道:“那就有勞劉兄了,隻是明日我們再次相見,恐怕不能像今日這般暢聊了。”
“為何?”劉驽心中生出幾分驚奇。
“劉兄不用問,明日你就知道了。”狄辛微微歎了口氣。
劉驽帶着疑慮離開牢房,在密道中步行一炷香的功夫後,從季府馬廄的密道口處跳出。
一幕血腥的景象映入他的眼簾,李亮、馮海和崔阿九無一人存活!三人的緻命傷皆位于脖頸處,是一道極細的傷口,這種傷口通常由利刃所創。若是他沒有猜錯,殺死三人者應該是一位劍術高深之士,而此人應該是田令孜派來的。
田令孜本可以大方地救走李亮等三人,可他最終在救人與殺人之間選擇了殺人。
對于這種冷酷的做法,劉驽并不感到奇怪。那些在皇宮大内紛争中勝出的宦官,本就不是甚麼善男信女,都是些信奉殺戮和陰謀詭計之人。但凡是失敗者,無論是他們自己,還是他們的手下,都不會有太好的下場。
他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接下來他倒是要看看,這位大太監田令孜究竟還要做些甚麼。
他沒有再管地上的三具屍體,離開季府,當夜在集武閣讀書一宿,第二日天亮離開集武閣後,便上街尋了一家藥鋪,為狄辛抓了兩副專治皮肉傷的藥,命掌櫃加水搗碎後用小罐裝好,付完銀子後便徑直向季府走去,返回監牢。
他趁着無人注意,翻牆躍入那馬廄之中,發現三具屍體已消失不見,地上的血迹被水沖洗得幹幹淨淨。
他擡頭看了眼馬廄外,季府的丫鬟公子們正在說說笑笑,看上去不像是知道馬廄裡曾經死過三個人的樣子。看來這收走屍體之事,又是田令孜的人幹下的了。那些屍體之所以會留到昨晚,估計不過是田令孜想讓他看上一眼而已。
這件事加重了劉驽心中的疑慮,他想知道這個田令孜的葫蘆裡究竟是賣得甚麼藥?
他進入密道,往大理寺監牢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刻意用燭光照四周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迹,果然在轉角處的密道牆壁上留有一道劍痕。
劍痕深而平滑,看得出使劍的人功夫頗深,與殺死李亮等三人的應該是同一人。
劉驽撫着劍痕微微一笑,看得出這處劍痕是那人刻意留下的。此人之所以這麼做,和給他看那三具屍體應該是同一個道理,不過是想給他一個下馬威。
若是他沒有猜錯,那個劍客此刻已經在監牢之中。想到這,他不禁感慨那狄辛料事之準。此人足不出監牢,卻對事态發展洞若觀火。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到達監牢天花闆上方的密道口處,将用來遮掩密道口的鐵闆往旁挪開一條縫,果然看見牢房中又多出了一人。
一個身穿東瀛服飾的浪人盤腿靠牆而坐,膝蓋上橫放着一把約莫三尺五寸長的倭刀。
扶桑倭刀與劍相似,所以東瀛人又将用刀之法稱為劍道,看起來殺掉李亮馮海等人的便是此人了。
他從牢房上方一躍而下,順手将鐵闆推回原處。
那東瀛浪人見他歸來,倏地睜開雙眼,兩道厲芒向他射來。這是一雙殺人的眼睛,透着殺過很多人才會具有的氣息。
“在下上泉信淵,見過劉大俠!”東瀛浪人的口音有幾分奇怪。
“你知道我的名字?”劉驽微微一笑。
上泉信淵右手拇指一撐刀柄,寸許長的刀刃透出刀鞘,青光閃亮,“你該知道,我的刀下不留無名之輩。”
上泉信淵,扶桑京都人,以劍道聞名東瀛。因在東瀛已少有敵手,心感寂寞,于是西渡闊海來到大唐,想要憑東瀛劍道與中原武林中人一較長短。
十日前,他初到長安,人生地不熟,于是四處尋找可以踢館的堂口,卻被田令孜的人看在眼裡。前天夜裡,他被一群蒙面的神秘人帶到一間十分偏僻的屋子。一位無須老者接見了他,用尖銳怪異的嗓音與他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