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辛聽後笑了笑,“夔王固然投鼠忌器,但不代表他沒有辦法對付我們。他大可以将我們重新囚禁起來,再用一百種不同的辦法折磨我們,逼迫我們就範。躲在暗處的老鼠,往往是活得最長久的生物。我能活到現在,就是因為知道他的可怕,所以處處避開他的鋒芒。”
劉驽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他确實可以做得到。特别是當我們的所作所為逼近他的底線時,他定會劍走偏鋒。眼下我們已經進了他的老巢,恐怕已是逃無可逃。”
他策馬沿着河岸疾奔,若是他沒有猜錯,不遠處柳蔭中若隐若現的宮殿就是夔王的寝宮。
狄辛的坐騎遠沒有他座下的飛龍迅疾,很快已經被他抛在了身後,于是急喊道:“你要做甚麼?”
劉驽并不回頭,聲音從他身後飄了過來,”狄公子,若是夔王真的在此,那你便真的安全了。全天下最不願意讓你落入袁龍城手中的人,他肯定要算其中一個。“
待他說完最後一句話時,已經将狄辛遠遠地抛開。
狄辛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竟是用這等铤而走險的荒誕手段在保護自己安全,隻得哀歎一身,索性翻身下馬,靠着湖邊的一棵楊柳坐了下來,歎道:”罷了,生死由命!“
他突然對自己多年來的牢獄生活感到厭倦,不由地打定主意,即便自己那個殘忍狡猾的皇叔這時追了過來,他也絕不再逃,一死百了。
他正看着眼前微微起瀾的湖水發呆,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驚惶的呼喝聲,回頭一看,隻見那柳蔭中的大殿已經冒起濃煙,火光漸燒漸旺。
他還未回過神來,一個手握火把的人騎着馬從濃煙中沖了出來,正朝他奔來。他定眼一看乃是劉驽,于是氣惱地問道:”火是你放的!?“
這華清池中的各處宮殿畢竟是他祖輩留下的基業,如今讓人一把火燒了,怎能讓他不感到惱火。
“此處秘密太多,一時半會兒恐怕找不到,所以隻能放把火看看行市了。”
劉驽轉瞬間已經沖到了狄辛身邊,胯下飛龍長長嘶吼了一聲,顯得極為興奮。
“大人,你這樣做又和那個殺人放火的黃巢有甚麼區别?”狄辛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怒火之中。
“狄公子莫要生氣,我自有原因。”劉驽并未氣惱,反而耐心勸慰。
“可惜了這幾百年的大殿!”狄辛幽幽地歎了口氣。
啪!
劉驽趁他不備,在他的馬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馬匹受驚之下,載着狄辛往東狂奔而去。
狄辛慌忙喝止,可絲毫沒有作用,他隻覺道旁景物皆化為虛影,想要下馬,卻哪裡能做得到。
劉驽哈哈大笑,騎着飛龍跟在狄辛的馬匹後面,每見到一處房舍宮殿,便沖上去将屋中奴仆、宮女趕出,接着點上一把火。
飛龍腳力甚疾,即便路上四處轉彎,仍然能趕得上前方的狄辛。每當前方狄辛的坐騎想要停下,劉驽便趕上去拍上一巴掌,坐騎驚懼之下再次狂奔。
任憑狄辛坐在馬背上又喊又罵,他隻作沒有聽見,照舊一路放火。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後,華清池内火光四起,到處都是濃煙滾滾,數千太監、宮女争先恐後地從各處房舍中逃出,哭爹喊娘地往出園的路狂奔而去,途中那條通過芍藥花海的小徑乃是必經之路。
狄辛望着滿眼的火光,心中十分憤怒,他眼看身後的火焰逼來,隻得騎上馬往唯一沒有遭火的芍藥花海方向狂奔而去。
一陣清風拂過,将華清池内四處燃燒的火焰催得更旺,宮殿房梁在噼噼啪啪地一陣燃燒後,開始轟然倒塌,火星四濺。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片芍藥花海依然甯靜,花浪在輕輕地起伏,成了此時此刻園中唯一的淨土。隻可惜那些太監宮女從花海中經過時,都是慌不擇路,将芍藥花踏倒了大片,簡直大煞風景。
他催着馬緊跟在衆人身後逃命,倉惶間回頭四顧,隻見劉驽不知甚麼時候突然沒了蹤影。他低罵了幾聲,直後悔自己當初不該被豬油蒙了心,竟跟着如此不靠譜的一個人來到了此處。
前方的道路越來越窄,可聚集的逃跑之人越來越多,大片的芍藥花被踩平,零落成泥。與這些人比起來,他雖然顯得有些急躁,但仍然算得上冷靜。
他坐在馬背上騎行,視野較為廣闊,明顯地看到在不遠處仍然完整的一片花海中有一個人影。那個人坐在輪椅之中,白發飄飄,雖然颌下未生胡須,但整個人看上去相貌堂堂,頗有幾分不凡的氣度。
眼看這些逃跑之人就要沖到那人的面前,可那人坐在輪椅之中,絲毫動彈不得,隻得眼睜睜地看着這些人朝自己沖來,接下來便是撞倒自己的輪椅,将自己的身軀踩入泥土之中,與那些芍藥花瓣、花莖混在一處。
狄辛見狀不由地驚歎了一聲,大抵是以為此人再難有救,很快就要被衆人踩死。
正在此時,一道劍光突然從那坐輪椅的人周圍閃起,将沖過來的人刺倒了一大片。
劍光一閃即滅,緊跟着一個人影從中出現,身形窈窕,飄飄若仙,正是那難覓蹤影的夔王。
“再往前走近一步者,死!”夔王輕啟朱唇,潔白的牙齒間一字一頓地吐出音節。
那些逃跑之人見沖在前面的人盡皆慘死,望着滿地的血迹,他們慌亂的心因為恐懼而強行鎮靜了下來。
盡管身後的火焰越燒越近,但人海依舊緩緩往後退去。畢竟衆人都明白,火海燒過來仍然需要時間,但觸了夔王的黴頭卻是立刻就沒了小命。
夔王見此大感得意,他望着四處侵來的火光,撚起蘭花指悠悠地唱道:“将軍百戰烽煙起,周郎妙計安天下。赤壁雄兵稱百萬,一朝間盡盡喂了火鴉。”
他唱罷回頭向身後那坐在輪椅中的人問道:“令孜,你說我唱得好聽麼?”
“哼!”那人向他投來了鄙視的目光,“李滋,隻可惜這些快要被燒死的人并不是什麼雄兵,而是你的奴仆女侍,你倒不如快些放開條道路,讓他們逃出去吧。”
夔王聽後眼中閃過一絲憂傷,“令孜,我救了你一命,可以你卻仍然不領我的情,這究竟是為甚麼?”
那個被他稱為“令孜”的人不願再看他,朝旁扭過頭去,“我田令孜向來恩怨分明,你若是真想讓我領情,就别再讓我那個不争氣的弟弟田令威再借着我的名字狐假虎威,更不該為他療傷治病。他做過那麼多冤孽事,讓他多受點活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