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幾日,時局發展果然如劉驽所料。随着皇帝失蹤的消息傳播開來,長安城内的人心漸漸不穩。兵部尚書裴元索性以養病為名躲在家中,聽說正暗中收拾細軟,準備帶着家眷逃出城去。
至于戶部尚書柳三省則更為突出,此人自從對劉驽失望後,便不再對大理寺抱有任何好感。柳三省暗中指派戶部停止向大理寺發放物資糧饷,同時大肆向閣僚們宣揚皇帝已走的消息。動機之不純,可想而知。
蕭呵哒通過自己在戶部設下的眼線得知了柳三省的這些動作,他本想借着耳目之手将柳三省除去,卻遭到劉驽的否決。此時此刻,在劉驽的心裡,區區一座長安城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此城為籌碼,究竟能為掌劍門赢得多大的聲望。
除去這些明面上的朝廷官員外,連謝黨中人前來拜訪大理寺的也愈發少了。劉驽不禁産生一種鏡花水月般的感覺,他原先以為自己已經牢牢把控住朝政,卻沒有想到這一切權利其實并不真正屬于自己。他拼命到手的權力好似流水一般,從指縫裡流了去,任憑他如何努力彌補,終是無濟于事。
與此同時,城外的黃巢為了穩住義軍人心,愈發瘋狂地攻打長安城。顔烈等人似乎失去了繼續守城的興趣,連其手底下的将軍也開始不聽大理寺的調遣。
昨夜,春明門已被義軍攻破,全靠金虎幫主羅金虎、僧堂堂主難了和尚、劍堂堂主何為貴和娘子軍先鋒李菁等人率領一衆江湖人士拼命,這才解了破城之危,将入城的義軍趕了出去。
事後,顔烈來過一趟大理寺,用一種頗為内疚的語氣委婉表示,他想率軍離開長安城,前去尋找皇帝的下落。話雖如此,劉驽内心卻如明鏡一般,他清楚這些失去皇帝這個精神依仗後的武将們已然沒有了鬥志,顔烈隻不過在為自己的逃跑尋找一個托辭罷了。
倒是顔鋒不類其父,常常來找劉驽表示效忠,直言會帶領神策軍守護大理寺卿直至最後一刻。對此劉驽隻能苦笑,顔鋒統領神策軍時間甚短,并未樹立多大的威望。同時其父顔烈則是神策軍真正的上司,加上是個老江湖,輕易便将這個兒子玩得團團轉。是以不管顔峰怎樣向劉驽效忠,真正掌握在他手中的人馬并不多,難以值得一提。
面臨此情此形,劉驽内心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孤寂。雖然事情的發展在他的意料之中,可當這一切真正到來時,他仍感到十分地難受。一種從未被真正依靠和信任過的感覺,帶着極其失望的情緒在他心中蔓延開來。
過河拆橋,樹倒鳥獸散,是他對這些人最真實的看法。
劉驽忍不住向蕭呵哒吐露自己的心迹,“這些人或許從未想過效忠于國家,他們心裡隻有皇上。”
蕭呵哒臉上一副輕松神态,“皇帝可以給他們富貴和官爵,國家又能給他們甚麼呢,難道是葬身沙場、馬革裹屍而還麼?每個人都想為自己的付出得到酬勞,皇帝能給予他們這些,國家卻不能。”
劉驽重重地歎了口氣,“就算所有人都放棄了長安城,掌劍門卻不會。我會帶領衆人死守到最後一刻!”
蕭呵哒聽後頗為驚訝,“掌門不是說長安城乃彈丸之地,并非你平生志向所在,将來也不過是個籌碼麼,又何必為了這樣一個地方付出所有力量,最後讨不了好去呢?”
劉驽正正地看着他,“隻有不被放棄的長安才能成為籌碼,否則甚麼都不是。你以為我看中的是那些文官武将麼,實話告訴你,他們在我心裡屁都不是。我要的是人心,萬民的心,而這一切将從長安城開始!”
蕭呵哒輕輕搖了搖頭,“無論掌門如何神勇,想以掌劍門數百人馬抗衡黃巢的六十萬大軍無異于天方夜譚。”
劉驽冷冷地看着蕭呵哒,“你沒有經曆過,又怎知我做不到,還請軍師勿要亂我人心!”
蕭呵哒從未見掌門口氣這般淩厲過,連忙收斂起臉上恣意,道:“屬下隻是妄言,所有事情還得看掌門定奪!”
劉驽思索了片刻後,緩緩道:“是時候舉起掌劍門的大旗了!”
他一不做二不休,當天就将改旗易幟之事宣布下去,讓軍師蕭呵哒商量去辦。
劉驽已經想得明白,隻有在掌劍門這杆大旗下獲得的一切方才真正屬于他自己,再不會被人用各種變相方式輕易奪去。
翌日,劉驽在大理寺大堂上向衆官吏宣布了此事。副卿董能深知自己一身富貴盡皆系于劉驽,更何況他與劉老學究早已情同父子,因此痛快地帶領絕大多數大理寺衙役官吏加入了掌劍門。
至于其餘不願加入掌劍門的大理寺衙役,大約隻有不到一成,劉驽念及舊情,分别發放了一筆銀子,命他們自己回家去謀生,從此與掌劍門再無關聯。
所謂人各有志,劉驽理解這些選擇離開的昔日同僚,并親自送他們出門,此時正逢一輛馬車沿着街巷向大理寺方向緩緩駛來。馬車的簾子用的是最新花式的綢緞做成,看上去應是女子所用。
馬車從衆人中間穿過,直直地行駛至劉驽面前,緩緩停了下來。一隻手順着車簾的縫兒探出,修長而白皙,姿态之曼妙如同拈花一般,令見着忍不住停止呼吸,好似看見了這世間最美妙的事物。
隻見那隻手将車簾掀開,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面孔,原本甚為嚣雜的大理寺外頓時甯靜了下來。
蕭呵哒站在人群中,遠遠地望着這張面孔,心想:“沒有人能在這張面孔前保持鎮定,即便是柳下惠也不能。世間君子不少,但能在這張面孔前能稱得上君子的又有幾人?”
弄玉就站在他的身旁,見他一臉呆癡怎能不知他心中所想,于是嗔怪地撅起了嘴巴,用力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花癡了吧!?”
蕭呵哒這才回過神來,“哪裡,哪裡!”
劉驽眼望着那女子從馬車中走出,呼吸不禁粗重了起來。他看着眼前沒有穿戴面紗鬥笠的謝暮煙,“你怎麼來了?”
謝暮煙溫婉地一笑,“聽說掌劍門開張了,我想來加入,如何?”
劉驽心中一動,略微沉吟後道:“你代表的不僅是自己,還有那一大幫謝氏黨人。那些人恐怕看不上我這個小小的江湖門派,你來這裡他們恐怕不會開心。”
謝暮煙笑吟吟地看着他,“難道我不來他們就開心了麼,為了這件事我已經考慮了很久。雖然你一直未說過,但是我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自從我決定加入掌劍門的那一刻起,其實已經是個孤家寡人了。”
她緊接着說道:“你麾下的謀士都是些男兒,他們固然謀略深遠,但是終究沒有女子心細,或許我可以幫你做一些他們做不到的事情!”
劉驽見她這般誠懇,索性不再拒絕,“既然如此,我便封你為掌劍門大仆射,總領内務,與大軍師、大祭酒共參軍事,如何?”
“我願意的。”謝暮煙笑道。
蕭呵哒在旁聽了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深谙中原文化,清楚這“仆射”乃是唐人從鮮卑語中化來的詞,其義乃是宰相,比他這個軍師要高出不少。這個謝暮煙一日也未在掌劍門待過,居然能得如此高位,着實令他感到嫉妒。
便連弄玉也忍不住嘀咕道:“掌門這是被美色給迷住了!”
對于謝暮煙這等遠比她漂亮得多的女子,她心裡已然無法生起嫉妒,更多乃是苦澀滋味。
蕭呵哒輕輕一歎,沒有說話,心中卻道:“掌門還未統禦天下,便已開始分化屬下衆人的權力了。”
他固知此事乃是君王必須經曆的過程,但這種事情發生在他自己身上,仍令他感到有些沮喪。掌劍門乃是他一手草創,未想今日卻有些為人做嫁衣的感覺。
“呵呵,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狄辛不知何時出現在蕭呵哒身後,“軍師,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