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刺殺之事消停後,方才重新返回大理寺監牢中。這一日正逢五月十五,那年青犯人又被毒打了一頓,鮮血淋漓地躺在擔架上,看上去已是離死不遠。他搭了一下此人的脈搏,依然強勁,隻需養上一夜,明日便能生龍活虎。
這确實是一個求生欲望極強的人,直讓人捉摸不清其心中所想。究竟是何物,竟能讓此人在這百般淩辱之下頑強求活。
他不明白,牆角裡的那三個人同樣也不明白。
如今這三個人正緊緊地盯着他,卻又不像是要在他身上尋找答案。
光頭馮海首先開口,說話笑嘻嘻的,“大人這幾日不在,想必是在外面逍遙了。”
劉驽故作苦笑,“替朝廷當差,身不由己,不如你們在這牢裡待着舒服啊!”
那個甚少說話的癞痢頭崔阿九聽了他這話,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沒頭沒腦地說道:“大人,你帶我們離開這裡吧!”
“是啊,這鬼地方實在不能呆了。”黃臉瘦子李亮跟道,他從光頭馮海身後走出,也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馮海見兩名夥伴如此,臉上的笑容僵住收起,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不瞞大人說,這牢裡越來越不能待了。那幾個牢頭可能是受了外面人指使,專門跟我們哥仨作對。就您離開的這幾日,我們每天隻有一頓稀粥喝,身子骨已經快撐不住了。”
“你們究竟做了甚麼事兒,讓别人如此記恨?”劉驽問道。
馮海使勁搖了搖頭,“哎,以前的事兒都不提啦。還請大俠千萬救我們一次,否則我們怕是沒活路了。”
“好吧,看在認識這麼長時間的情分上,我答應你們。”劉驽痛快地答應下來,他轉頭望向牆角裡正在發呆的年青犯人,道:“你要不要跟着我們一起離開這裡。”
年青犯人搖了搖頭,“我不要,這裡的粥挺好喝的。”
“那好吧,都由你。”劉驽笑道。
他躍上天花闆,打開暗道出口處的鐵闆,落地後将馮海、崔阿九和李亮三人抓起擲入了暗道之中。他不再管牢房裡的年青犯人,縱身躍入暗道内,又将鐵闆掩上。
“嗤!”他劃亮火石,點燃了蠟燭。
狹窄的暗道中,馮海、崔阿九和李亮好似換了個人,臉上戚容消失不見,神情冷淡。
三個人,緩緩朝劉驽圍了過來。
密道内地形逼仄,轉身困難。三人若是同時攻上來,劉驽沒有轉圜餘地。
“你們這是在做甚麼?”劉驽問道,臉上帶有幾分怒色。
“别問了,上面的人讓你死,你就必須死。”馮海臉上皮笑肉不笑。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劉驽,好似看着一個死物般。
崔阿九和李亮分立在他的兩旁,三人成犄角之勢。
劉驽并未因驚吓而後退,他舉着手中蠟燭走進。燭光将三人的面孔映得清清楚楚,其中馮海的光頭更是亮得令人感到滑稽。
“你們幾個演了這麼久,累不累?”
“難道你不也是在演?别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在想甚麼?”馮海一聲冷笑,“田公公說了,你辦事不利,讓我們幾個收了你。”
“田公公?”劉驽心中感到奇怪,他雖假裝是大内隐衛的人,卻從未跟那個田令孜見過面。
難道此人這番被暗殺後,竟将罪過怪到了他的頭上?
“難道你還以為有誰?”光頭馮海已經在摩拳擦掌。
“既然我今日難逃一劫,不如你們幹脆告訴我,田公公為何要置我于死地?”劉驽沉聲問道。
“怪就怪你太貪心,看管牢裡那個小子本就是我們鶴組的任務,你卻偏偏要插手。田公公說了,今日我們哥仨若是殺不了你,以後這個任務就歸你了。我們哥仨為了這個任務,在大理寺監牢含辛茹苦三年多,怎能拱手就将功勞讓給你!”馮海說完意猶不平,義憤填膺。
“我不搶你們的功勞,還請你們放過在下一馬。”劉驽覺得自己落進了那個素未謀面的田令孜挖下的陷坑裡。
馮海鼻中冷哼一聲,“此時恐怕由不得你說了算,今日我們雙方隻有一方能活着從這密道走出去。”
“那如果我這樣和你說話呢?”
馮海隻覺眼前一晃,下一刻肩膀已被劉驽一把抓住,力道沉雄,壓得他直是喘不過氣來。他千想萬想沒有想到,自己會這般輕易為人所制。
瘌痢頭崔阿九見狀揮拳向劉驽撲來,“放下他!”
砰!
他還未揮出拳,兇口已遭重擊,身子往後飛出,撞在密道壁上。
馮海見到這一幕,直是驚得合不攏嘴。他沒想到田公公讓殺的人,會是這樣一個硬茬。他和崔阿九熟識數年,知道其功夫秘訣在于“拳未至而力先發”。這次崔阿九還未出拳,便已被對方看透了套路,一招破之。
“好功夫,你敢放開我,和我堂堂正正地像男人一樣對決嗎?”他激将道。
“可以。”劉驽松開了他。
馮海是個江湖人,在道上混過多年,直到五年前為了躲賭債,這才投奔了大内隐衛。看管牢中那個年輕犯人,是他跟崔阿九、陳亮接到的第一個任務。
他見慣了武林中的腥風血雨,懂得“隻有拼命才能活下來”的道理。今天他若是不拼命,即便活下來,田公公也不會輕易饒了他。
他身子一扭,緊跟着一掌擊出,掌風直撲劉驽面門而來。
“好掌法,你是山西餘家的人!”劉驽贊歎道。
馮海鐵掌還未遞到,身子已往後飛出。他跌得比崔阿九還要重一些,光頭撞在密道壁上,絲絲流出血來。
鮮血讓他慌亂,同時也讓他清醒。
“原來你早就摸清我們的家數,一直要暗算我們!”
劉驽沒有理他,轉臉看向一直未動的黃臉瘦子李亮,“你一直在看我出手,可看清楚我用得是哪門哪派的招式?”
李亮淡淡一笑,似乎眼前發生的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你擊倒崔阿九那一招,是武夷山雙龍寺的‘不動掌’,但與馮海對上的時候,似乎又換成了江南松鶴門的‘太合拳’。”
劉驽對此人的博學感到驚訝,“你藏得很深!”
李亮悠悠地舒了一口氣,“閣下又何嘗藏得不深呢。”他開始活動筋骨,“我仍在納悶的是,大内隐衛各組之間向來不通音問。究竟是甚麼事情,讓你看破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