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霜降,天氣驟寒。
即便如此,長安城頭上,兩軍仍然打得火熱,毫無罷兵收場的意思。城牆上,唐軍死屍累累。城牆下,義軍的白骨積成了山。
這場戰連續打了五天五夜,雙方死傷慘重,其中義軍死傷三萬許,唐軍仗着守城地利減員兩萬許。
對于義軍來說,由于他們可以随時得到兵員補充,損失三萬人算不得甚麼。
可對于被重重包圍的長安城唐軍來說,由于天下各藩鎮的諸侯都在隔岸觀火,朝廷根本得不到任何支援,眼下每死去一人,便相當于減少一份力量。
顔烈身為禁軍統領,心急如焚。他已經三天未眠,日夜在城牆上督戰。他心裡攢着一股氣和疑惑,令他原本就焦躁的心情更添了一把火。但凡有屬下将軍指揮稍不得力,便會惹來他的一通咆哮。
他氣的是,自己現在連兒子都使喚不動了。眼下戰事吃緊,他本想讓兒子顔鋒帶領神策軍前來支援。可這個兒子也不知吃了甚麼藥,死活不肯同意,說是沒有大理寺卿的谕令,誰也别想調動神策軍。
他疑惑的是,大理寺卿劉大人明明兵法通神,可在長安城面臨生死存亡之際,卻偏偏窩在大理寺裡的那個院子裡不肯動身。即便他三番五次地派人去請,劉大人仍然紋絲不動,隻讓他死守住城門。
顔烈冒着被冷箭射中的危險,帶領諸将在城牆上巡視,從痛哭哀嚎的傷兵們中間穿過,目睹前一刻還活生生的唐軍将士,下一刻便被敵人的砲石削去了腦袋,腦漿差點崩了他全身。
見此情形,他的心情愈加失落,使勁用拳頭砸自己的額頭,企圖将這些痛苦的場景從自己的腦袋裡趕出去。
正在此時,突然有軍士來報,“啟禀将軍,城外的灞河不知怎麼突然決堤了,河水直灌長安而來!”
顔烈聞言生奇,心想眼下并非汛季,怎地會發生河水決堤這種事情。此事想必是有人故意為之,而且多半是義軍中人。
他急忙帶領諸将走上城牆,冒着箭雨向城外望去,隻見遠處河水白茫茫地一片,正向長安城這邊湧來。
諸将心中慌亂,紛紛議論。
“統領,莫不是那賊軍打算用大水攻城?”
“依我看不像,這樣連他們自己的人都要死去好多。”
“你們且不要說,都聽聽統領的意見。”
顔烈冷笑一聲,“這個季節河水并不多,等河水到達城下,頂多浸濕了地面,泡不爛咱們長安城牆。所以無論賊軍心中作何想法,咱們都不用害怕,等待劉大人下一步安排即可。”
他心中雖對劉驽有幾分微詞,但為了振奮軍心,不得不為其說上幾句好話。加上劉驽先前對決義軍的那幾戰打得着實漂亮,衆将聽了他的話也便信了,直道大理寺卿果然有妙計,眼下隻需死守城門即可。
……
義軍帥營中,首領黃巢不顧戰事火熱,急急從前線召來衆将議事,其中包括大将軍王仙芝、軍師王道之、前軍主将尚讓,以及一衆擔當重任的黃氏子侄、女婿等人。
朱溫雖然被官降三級,可仍然是義軍中算得上數的将領,是以也被邀請參加了這場大會。
黃巢率先道:“灞河決堤,河水距離此地不過一個多時辰遠,諸位以為我軍是留是撤?”
他說着将目光掃向諸人,期望能從這些人臉上得到回應。
王仙芝喜開顔笑,“這河水決堤其實算幫了咱們的忙,要麼大軍先撤,等河水泡爛了長安城牆,咱們再打回來,到時候更加輕而易舉。”
黃巢聽後略略點頭,轉眼望向軍師王道之,“不知軍師是何看法?”
王道之略一沉吟,“據我軍斥候探來的消息,那灞河之所以會決堤,是來自洛陽的一個喚作掌劍門的小門派帶人幹的。這些江湖中人為何會攪合戰事,目的尚未可知。”
黃巢咬了咬牙,眼中現出厲色,“這些江湖人目無王法,名為豪傑,其實不過是綠林強盜。他們想要在兩軍相鬥正酣時趁火打劫,簡直是可恥可笑。等将來我等一統天下後,必将削平這些武林山頭,将這些所謂的武林門派殺得片甲不留!”
尚讓聽後略略皺眉,或許是黃巢話語中透出的濃重殺機讓他心神顫動。他從案前站起身,向首領黃巢和大将軍王仙芝二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依卑将之見,那灞河适逢秋季的枯水期,即便大水淹至城下,也不過半寸深,絲毫改變不了戰場上的态勢。”
“朱溫,你以為如何?”黃巢隔着數個案席,點了坐在最後排的朱溫的名。
朱溫身為帶罪之将,連忙從案席間連滾帶爬地走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口中道:“大王隻管吩咐,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屬下也是萬死不辭!”
他說着連連将頭磕地,直至額頭滲出血來仍然不停。
黃巢見狀笑道:“罷了,罷了,我隻是問你對這灞河決堤的看法,又不是要你的命,如此緊張作甚麼?”
朱溫這才擡起頭,道:“眼下天氣漸寒,等那灞河的水漫将過來,咱們大營中地面上的物什必然全都浸得透濕。兵士們若是沒有衣物禦寒,可能會生病。卑職懇請大王及早籌備衣物,發放給攻城的衆将士。”
他言語未必,又連着在地上叩首。
黃巢示意朱溫回座,轉臉望向旁邊座上的軍師王道之,笑問道:“軍師以為如何?”
王道之嗯了一聲,“朱将軍所言有理,兵士們過冬的棉衣我早已備齊,待會兒便發放下去。”
朱溫在席間聽見軍師首肯自己的提議,心中乃是大喜,暗道自己愛妻張惠和謀士敬翔獻上的這個體恤兵士之計果然大好,不僅正合軍師的心思,等此事傳出後他還能順便在義軍底層兵士中賺一票人心,簡直是一箭雙雕之計。
他不等大王示意,再次從席間走出,跪地頓首道:“雖然那個掌劍門掘開灞河并未對我軍造成實質威脅,但這些人其心可誅,卑職懇請大王允許我率領一隊人馬,前去剿滅了這支江湖亂匪!”
他面上神情激憤,一副不将這些亂臣賊子悉數枭首絕不善罷甘休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