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驽淡淡一笑,“身為三公又能如何,黃巢、王仙芝二人殘暴不仁,縱兵為匪,此事天下皆知,他們即便得了天下,恐怕也坐不長久。況且還有另外一件事情不知尚将軍如何作想,俗話說‘天不容二日’,這黃巢、王仙芝二人既然準備率軍攻打長安,那麼他二人中該誰做皇帝,他們之間可曾商議好了?”
尚讓面露不悅,拂袖而起,憤然道:“劉大俠若不願加入我們,當可自行離開,何必出言毀謗離間。黃王與王元帥乃是同氣連枝,斷不會因為他人的挑撥而傷了和氣!”
劉驽掃了眼案邊侍茶的兩名曹州書童,笑道:“閣下何必演得如此認真,黃巢留在你身邊的這幾個耳目,我幫你殺了便可。在此之後,你我二人大可以坦白地說一番話!”
兩名書童聽言大驚,起身欲走。劉驽雙袖一拂,兩人直感如山般的巨力從背後襲來,撲通倒地,動彈喊叫不得。
尚讓臉色大變,喝道:“劉驽,你這是要做甚麼!?”
他心知這幾名書童一死,黃王必定會懷疑自己,到時候自己恐怕會大禍臨頭。
劉驽掃了眼地上的兩名書童,舉掌欲拍,“幫你清理麻煩。”
“且慢!”尚讓忙不疊地擋在兩名書童面前,“你殺了他們,就相當于殺了我。”
劉驽推開面前的茶杯,從竹案前站起身,邊說道:“你終于肯說實話了。”
尚讓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如洩了氣的鞠球,“劉大俠堪稱心狠手辣,尚某萬萬沒有想到!”
劉驽冷冷地看着他,”你既設此局,怎能想不到這些?“
“确實沒有想到!”尚讓歎道,“我隻是在巡視屬下時湊巧碰見了你,一切都來得倉促。”
“那當時你也該聽見了,屋内的那兩個兵士要殺人滅口,為何不出面阻止?”劉驽面若冰霜。
“小不忍則亂大謀,義軍機密若洩,那到時候死的可不隻是幾個百姓,而是數十萬大軍。況且我剛到就見你在屋外靜聽,便知事情沒那麼簡單。”尚讓坐回了案前,臉色灰暗。
劉驽辨不過此人,轉而問道:“尚将軍,你我素未謀面,你為何認識我?”
尚讓微微一笑,“當年劉大俠黑澤一戰震驚天下,敝軍軍師王道之先生聽說後派人四處打聽,臨摹你的肖像,而後廣發軍中,讓我們見了你格殺勿論!”
劉驽緊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尚将軍沒有殺我,可見你心地仁慈。不僅如此,當年宋州一戰你若是掘開黃河之水,倒灌宋州城,張惠小姐即便再神機妙算,恐怕也難以守得住城。隻可惜今晚你那些屬下幹的事兒實在太喪盡天良,有辱你的好名聲。“
尚讓沉默不語,低頭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窗外,弦月高挂,流水潺潺,一陣晚風撲窗而入,他不禁打了個冷戰。
聽了劉驽剛才一席話,他不禁想起那久别未逢的張惠小姐。這些年他一直在找她,出了很多人力物力,兵士們倒是有幾次帶回了人,可沒有哪次是對的。就這樣,時光蹉跎過去十數年,那張惠小姐當年若未死在亂軍之中,想必此刻已經嫁做人婦。
一想到自己時日無多,或許此生此世都難以再見到張惠小姐,他不禁深歎了口氣,眼角依稀現出淚光。
他花了很大的勁兒方才将自己思緒拉回,用衣袖遮着擦了擦眼角的淚痕,道:“劉大俠當年在契丹草原上縱橫馳騁,于黑澤畔一舉坑殺了吐蕃傾國之兵,少說也有四五十萬人,不知你是否覺得那同樣是喪盡天良?”
“兵與民不同,既然上了沙場,那就得有死的覺悟!”月光下,劉驽的臉部輪廓格外剛硬,仿佛起伏的山巒一般。
尚讓輕歎了口氣,“天下大事,說到底其實皆為兵事,又如何能分得開?何人該殺,何人不該殺,其實都在一念之間,常常由不得我們做主!劉大俠若真的仁慈,那便應該幫黃王統一這亂世,如此天下百姓自然能安居樂業,何愁家破人亡?”
劉驽聽得啞口無言,總算是領教了文人的詭辯之才。他向來口拙,今日能說出這麼多話,已算是十分難得。
他提起地上的兩名動彈不得的書童,轉身便要離開竹廬,“尚将軍,你的話說得都對。不過你的這兩名書童我打算帶走,希望你不要記挂!”
“你還是不肯放過他們?”尚讓吃了一驚,從竹案前站起身,雙手向前伸出,想奪回二童,卻又自知不敵。
“長安城裡風物不錯,我帶他們進城看看。”劉驽表明了自己的用意。
“你這樣帶他們走,說不定是害了他們。”尚讓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雙手十指絞在一處。
“哦?”劉驽有些不信,提着兩名書童便往外走。
他剛走出兩步,便覺有些異樣,兩名書童一動不動,如同麻袋一般。他低頭一看,隻見二童的眼角皆是流出紫色的血來,似是中了劇毒。
他急忙将二童放下,用手試了試他們的鼻息,已然氣絕。
“是你給他們服用的毒藥?”他雙目怒睜,神情有些激動。
“不是我放的毒,早在他們跟我之前,嘴裡便常含着一顆内藏鶴頂紅的蠟丸。他們都是黃王的近侍,知道很多義軍的秘密。你要帶他們走,就相當于要了他們的命。劉大俠,你平白無故地害死了兩個人,這可算是仁慈?”尚讓顯得有些無奈。
“我不知道甚麼是仁慈,但是連小孩都殺,這樣的人得不了天下!“劉驽徹底憤怒了,兩隻拳頭捏得格格作響。
尚讓沒有答話,從廬外喚進另外兩名書童,準備讓他們處理屍體。兩人進屋看見眼前的一切後,顯得頗為淡定,似是早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這種成熟的目光,與他們的年齡頗不相符。劉驽見後更是感到心痛,他趁二人不備,雙掌分别從二人身後拍出,直中二人後腦。力道溫和,不至于傷人。
二人猝不及防間,不慎将含于口中的蠟丸吐出。兩顆蠟丸就地一滾,來到劉驽的腳下。二人大驚失色,趕忙沖過去搶。
劉驽一腳一粒,将兩顆蠟丸盡皆碾碎,鮮紅的鶴頂紅毒液浸入了地上的竹闆。他扶起二童,“好好活着,沒有人能夠決定你們的生死。”
二童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臉色煞白,渾身瑟瑟發抖。
尚讓見狀搖頭歎息,“劉大俠,你這是害了他們。”
他話音剛落,兩根勁矢從窗外飛入。劉驽伸手去截,卻已是晚了。兩根箭矢分别深深地插入了兩名書童的後腦,隻剩下寸許長的箭杆露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