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長安城北面的一片民宅被征用。
兩千神策軍将士将這裡團團包圍,方圓三裡地内任何人都不得接近,否則格殺無論。
三百名由戶部征調而來的鐵匠被送到了這裡,随同他們前來的還有大批熟鐵料。為了運輸這些熟鐵料,前前後後用了兩百多輛馬車。
聽說戶部尚書柳三省為了搞來這些鐵料得罪了不少人,不少門閥大戶開始糾集人鬧事,彈劾的折子一封接着一封送進了大内。
所幸柳三省本人就出身士族,加上皇帝根本不上朝理事,這才将這些事情強行壓了下來。
劉驽為了此事,專程上門向柳三省道謝,并送上了由父親劉老學究親自書寫的旌書。柳三省讓府中衆人傳閱這封旌書,博取了陣陣贊賞,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此後數日,城北那片被征調的民宅裡傳出了叮叮當當的響聲,至于那些鐵匠究竟在幹甚麼,無人能夠知曉。任何膽敢在周邊地段駐足停留者,都被負責戍衛的神策軍将士遠遠地趕開。
這一日,西風凜冽,天空中陰雲密布。劉驽登上春明門的城樓,觀察城外的義軍态勢。
寒冷的天氣中,那些義軍将士個個包裹得嚴嚴實實,棉襖棉褲一樣不缺。相比之下,城牆上的守軍頗顯寒碜。由于城内物資短缺,伍長以下的兵士大多沒換上過冬的棉衣。
禁軍統領顔烈為此愁眉難展,對劉驽道:“大人,再這樣下去,即便賊軍不攻城,咱們的人都要被凍死光了。”
“眼下天氣漸冷,賊軍糧草供應也愈發困難。若是能打赢一場大戰,那咱們便能安然過個冬天。”劉驽面色不驚。
“那就全拜托大人了,大家都信任你。”
顔烈這些天并沒有閑着,他去過城北那座被征用的民宅不少趟。作為禁軍統領,他擁有近距離目睹那個被嚴密封鎖的“秘密”的特權。
他不看還可,一看吓一跳,心裡更加迷糊,不知道劉大人暗地裡做這種無用之物圖個甚麼。
即便如此,他心裡仍感踏實。在他看來,哪怕局勢再險惡,隻要劉大人還在,局勢便有扭轉的機會。
咚!咚!咚!
城外義軍陣中突然響起戰鼓聲,在消停了十數日之後,彼軍再次展開陣型向城牆下攻來。
劉驽遠遠望着城下如蝼蟻般密集攢動的人頭,不禁皺了皺眉。
早在昨天晚上,狄辛已經将義軍今日的攻城計劃放在了他的案頭上。根據黑鴉線報,此番義軍負責攻城的主将不同以往,乃是号稱義軍第一名将的尚讓。
劉驽細觀來軍陣勢,隻見陣型緊湊,兩翼防守嚴密,一看便是名将手筆。
早在十年前,劉驽還是個不谙世事的孩兒時,這個尚讓便已是名動天下的義軍将領。當年宋州城那一戰,尚讓沒有選擇掘開黃河之水破城,令其仁義之名傳播天下,比一般的義軍将領名氣要好出甚多。
通常來說,像尚讓這種名将不到關鍵時刻絕不會輕易露面,估計義軍也已經意識到了冬天即将到來,不想将戰事拖到明年春天,必須盡快打開局勢,這才派出了這位鼎鼎大名的仁義将軍。
顔烈眼見敵軍愈來愈近,急問道:“大人,敵軍這次足有二十萬之多,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打開城門!”劉驽沉聲道。
“大人,您又要親自出城?老是這麼做恐怕太危險!”顔烈吓了一跳。
“不,我不出城。”劉驽搖了搖頭,“你快去調撥兩萬兵馬,其中騎兵三千,弓弩兵兩千,刀盾手五千,持矛步卒一萬。”
“遵命!”顔烈忙道。
未幾,一支兩萬人的守軍在城門下集結。城門徐徐上升,城樓上戰鼓聲咚咚響起。
劉驽站在城樓上,呼嘯的西風吹得他黑發飛揚。
在他目光的注視下,這支兩萬人的守軍徐徐開出城外,向狄辛率領的二十萬義軍迎去。
雙方軍力對比懸殊,看上去就像一隻剛斷奶的小狗想要挑戰龐大的饕餮怪獸。
顔烈看得心急眼跳,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城牆上來回走動。他手底下将士雖有九萬多人,剛剛派出城去的兩萬多人是他手底下最精銳的百戰之卒,即便稍有閃失,對守軍都是極大的打擊。
一名力士正在按照劉驽的軍令擊打戰鼓,城下的守軍根據戰鼓節奏變化,開始快速調整陣型。
五千刀盾手率先出陣,将盾牌支在地上,手握長刀。在他們身後,萬支長矛林立,槍尖閃閃好似一片銀海。
銀海中空出了一大片場地,供己方三千騎兵藏身。
兩千弓弩迅速向兩翼移動,紛紛彎弓搭箭,瞄準向沖來的義軍。
這支由尚讓親自率領的義軍果然神勇非凡,在進攻的途中不斷改變陣型,很快分成數隊,向兩萬人的唐軍分進合圍過來。
“将軍,咱們要不要增兵?”顔烈實在忍不住了。
這兩萬将士尾大不掉,不同于劉驽上次親自率領的三百騎兵,若想在敵軍中來回穿插,做到全身而退,實在是萬分困難。
諸将都跟着相勸。
“是啊,劉大人,咱們的兵力實在是太少了。”
“劉大人,我可以再帶兩萬人下去增援!”
“這次的敵軍陣型調配有度,與往常截然不同,劉大人必須小心才是。”
可劉驽并未聽進耳朵裡。他略略一笑,“如果兩萬人敵不過他們的二十萬人,那麼我們的九萬人何以勝得他們的百萬大軍。”
一句話将衆人噎得說不出話來。
任是個稍微了解局勢的人,都明白劉驽所言皆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有些人寄希望于大理寺卿能夠創造奇迹,一舉破解長安城之圍,卻不肯給他施展奇迹的機會,不能不說是件極諷刺的機會。
顔烈長長地歎了口氣,示意諸将噤聲,面帶愧色,對劉驽道:“卑職隻是個平庸之人,看不懂戰場上的訣竅,還請劉大人定奪。”
劉驽不以為忤,安慰道:“顔将軍勿要過于擔憂,彼軍雖強,卻并非不可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