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驽跌坐在坑底,泥漿糊了滿身。他靠在岩壁上,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過了多久。隻感全身沒有氣力,嗓子幹啞,張了張嘴,卻又發不出聲來。他身上的泥漿已幹,躺在岩坑底下,如一隻待死的蚯蚓。真所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這時坑外面傳來聲音,聽聲音是嶽聖歎,“韓公子和薛姑娘肯随我一同去尋找我師妹,嶽某真是感激不盡!我師妹這次受了如此大的打擊,不知還能不能過得去這個坎兒。”劉驽聽見是嶽聖歎的聲音,異常興奮,想要喊出聲來,卻隻是徒勞無力地張張嘴,一個音也未能吐得出。
這時又傳來一個女聲,應該是薛紅梅,說道:“嶽大俠不必多禮,隻可惜那公孫茂福緣短淺,也沒人動他,誰知道就此沒了聲息。我們走了這麼久,在此坐下歇一歇吧。”嶽聖歎道:“好的,薛姑娘韓公子請這邊坐。”接着他歎了一口氣,道:“不管怎麼說,我師妹與那侏儒打鬥時,是将公孫茂托付給我的。她素來認為我對公孫茂懷有偏見,如今公孫茂一死,她勢必會對我恨得更深了。”
薛紅梅道:“嶽大俠不要多想,世事多變,陸姑娘定會有想通的那一天。想三個月以前,我倆還是你死我活的仇敵,現今不是好好地坐在一起了麼。”嶽聖歎道:“我師妹性格倔強,公孫茂一死,她不定做出甚麼傻事來。可憐這兩人雖是将對方喜歡得死去活來,到底還是一場空。”
薛紅梅笑道:“也未必呢,換作我是那公孫茂,死時反倒是開心的。陸姑娘對他不離不棄,至死不渝,能找到這般的佳偶,也不枉此生了!”
這時,應是韓不壽說道:“公孫茂的墓就葬在下面的谷底,陸聖妍不管走得多遠,也定會回來的。癡情之人,皆是如此!她之所以離開,估計是要為公孫茂完成什麼生前心願。”
嶽聖歎道:“韓公子果然精明過人,嶽某想起來了,當時公孫茂尚清醒時,曾囑咐過她去找那個九毒老怪,奪回《化瘀書》,交還給他的師傅王道之。我師妹定是去辦這件事兒去了。”
薛紅梅道:“九毒老怪這個人,我也聽家師說過。聽說他為人邪門得很,幹的事兒很是讓武林同道們看不起。是以他雖然武功高強,江湖上的聲名卻是狼藉不堪。聽家師說,‘二王之首’王道之先生,曾憑一己之力擒住那九毒老怪,将他囚禁在這郓州境内的某地,欲教化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沒想到最後,還是讓這老怪逃了,就此在江湖上消失得無蹤無迹。”
韓不壽冷笑一聲,聽口氣是他是在跟薛紅梅說話,“他王道之,肯削面子娶花三娘這樣的媳婦,人品又能高到哪裡去?他自己立身不正,又能拿甚麼去教導别人!”嶽聖歎道:“說起這個,倒也真是件奇事。王道之先生身為一代武林大宗師,‘入壁功’練得出神入化,怎麼會娶了花三娘這樣一個相貌不堪、水性楊花的女人?”
薛紅梅猜道:“估計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吧!”韓不壽道:“并非如此,韓某曾聽家師略略說過此事。具體的緣由,還要從十七年前說起。“那個時候,西域的塔克拉瑪幹沙漠中,風沙百年一遇地驟然平靜,已消失了數百年的風沙鎮,在那一年中陡現人間。家師與王道子、玉飛龍以及夔王李滋四人相約,結伴同闖那風沙鎮,到飛摩崖下抄錄傳說中的《化瘀書》。
“因情勢所迫,而那飛摩崖上的各處化瘀書字迹又相距甚遠,四人不得不分下工來,每人負責抄錄其中的一部分。我師傅‘玉傅子’負責抄錄《化瘀書》總綱,玉飛龍與夔王李滋分别負責抄錄‘心訣篇’和‘秘典篇’,王道子自告奮勇,去抄錄那‘九藏篇’。
“四人抄錄完畢後,按照事先的約定,回到風沙鎮碰頭。誰料王道之竟耍起陰謀詭計來,要從三人手中奪走各自的抄本。當時他不知與玉飛龍以及夔王李滋說了些甚麼,那二人竟然自願交出手中的《化瘀書》抄本,不與他起争執。
“我師傅自然不願意平白無故地交出自己的抄本。他與王道之在風沙鎮上打鬥了數千個回合,一直鬥到黃昏時分,我師傅使出七種奇毒,之後王道之便落于下風。我師傅趁機便欲要了他的性命,不料王道之為人十分機警,究竟是讓他逃了去。
“王道之逃出風沙鎮之後,深以與我師傅的這一戰為恥,多年來,不斷地尋訪各類毒門高手。後來他得知在苗疆有位女子,名叫花三娘,十分擅長用毒,号稱是‘苗疆第一毒’。他也不去管那花三娘何等模樣,是何品行,立即帶人千裡迢迢地趕到苗疆,上門提親。
“而後他将花三娘帶回了中原,讓她為自己煉制各式毒藥解藥。估計是為了将來與我師傅再戰之時,作好準備。至于花三娘的為人品性,他卻從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絕少去過問。”
薛紅梅聽了韓不壽的話後,頗感驚異,道:“原來如此!若不是韓公子你告訴我,而是隻去看王先生平日裡的為人,我還道他是位慈祥寬厚的長輩,公允正直的武林領袖,絕想不到他竟是這樣一位不擇手段的下作小人。想來此行我多番忤逆花三娘,他多半是不會饒我的了。不過我也不怕,中了‘三蟲三屍丸’的毒,我頂多還剩下不到一年的性命。不用他來找我,我已經早早死了!”說到這,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韓不壽道:“等找回劉驽和陸聖妍之後,我便帶你回江南眉莊拜見家師,他老人家見識高深,定能為你解了這‘三蟲三屍丸’的毒。”薛紅梅道:“若能如此,我對韓公子的救命之恩感激不盡,一輩子為你做牛做馬也願意。”語氣頗為興奮。
嶽聖歎笑道:“恭喜薛姑娘解毒有望!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啟程去找我師妹還有劉驽吧。”劉驽一聽他們要走,急忙用拳頭敲打岩壁。無奈他渾身沒有氣力,拳頭軟軟地落在岩壁上,沒有絲毫聲響。嶽韓薛三人的聲音越來越遠,到最後漸漸無法聽見。
劉驽隻道要死在這岩坑之底,他仰面躺倒,望着外面的天空,時時有飛鳥掠過,快活而自由。慢慢地,他眼前開始變得模糊,耳邊嗡嗡作響。
岩坑上方似乎傳來人聲,他不知是幻覺還是耳鳴,幾乎難以确定,是否有人在喊自己。
然而這聲音持續了數次,逼得他不得不睜開沉重的雙眼。他看見陸聖妍站在岩坑頂上,喊道:“狗娃子,是你麼?這岩坑看上去太古怪,我下來了估計也再難上來。你抓住繩子,我拉你上來。”他再一看,陸聖妍用青藤結了一根繩子,一直垂到他的身邊。她輕搖右手,那根繩子輕輕地摩擦着自己的臉頰。
劉驽掙紮着擡起右手,要抓住那根藤繩。這時,身下的地面一陣劇響。他身子一輕,好似落入了無底深淵,陸聖妍的面孔越來越遠,最後沒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