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名孫老道的弟子沖上前,将朱旬團團圍住,道:“殺人償命,走!你跟我們去見縣太爺!”有人道:“二狗,你們幾個先去報官!我們其他人在這看着他。”又有人道:“老三,你們大家留在這兒别動,我們下山找繩子去。”
朱旬心道:“罷了罷了,花三娘娘想抓我,現在惹上了人命官司,連官府也要捉我,真是天要絕我朱旬啊!”
原來那日他從花三娘手中逃走之後,花三娘便去義軍營中,央求尚讓發了一道通緝令,說這朱旬乃是義軍中的大叛徒,非抓回嚴懲不可。尚讓見這個朱旬名不見經傳,不願為此人得罪了花三娘,便看在王道之的面上,發下了一道帶有朱旬畫像的通緝令。
在尚讓的指揮下,義軍攻勢日盛,打得宋威所率節節敗退,大半個郓州已經落入了義軍的掌控之中。朱旬眼見在郓州城中再也躲不下去,同時往南回曹州的道路,也被義軍封得死死的,因此隻得逃到了鄉下,又跟着這孫老道做了徒弟,以便掩人耳目。
過了不一會兒,便有孫老道的弟子帶着繩子回來。朱旬也不反抗,任由衆人将自己五花大綁。他回頭對劉驽說道:“師弟,麻煩你回趟午溝村,告訴我爹娘一聲,就說我今生今世再也無法孝敬他們兩位老人家了,實在是不孝。我朱旬來世就是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說着淚如雨下。
劉驽點頭答應,心想,若是官兵來了,自己要跟着一起去,至少可以證明朱旬是過失殺人,并非蓄意謀害孫老道,罪不至死。
他拉着公孫茂,跟随衆人一路下了山。公孫茂一路嘟囔着:“小馬,你騙我,他身上沒有糖,我要吃糖,吃糖!”劉驽心思沉重,無心答話,隻是随意嗯了幾聲,一路上低着頭,想着怎樣才能救下師哥朱旬的性命
這時遠方傳來一陣馬蹄聲,擡頭看,隻見滿地塵土四揚。馬蹄聲越來越響,到後來轟如雷鳴。滿山遍野的騎兵,如潮水般湧來,劉驽等人從未見過這般景象。隻見那些騎士皆是髡發右衽,身着輕甲,腰挎弩箭彎刀。
劉驽大驚道:“我認得,他們是契丹人!他們怎麼到了這裡?“他話音剛落,那些契丹騎兵已經湧至眼前,黑壓壓的一片。劉驽挽着公孫茂的手,混亂中再也找不見朱旬等人。
這時兩名契丹騎兵拔出腰刀,從兩側向劉驽、公孫茂二人砍來。劉驽想使出“犟驢亂竄功“躲開,卻哪裡還來得及,眼睜睜地看着兩把明晃晃的彎刀遞到眼前。這時公孫茂提起劉驽,雙足發力,竟跳得比兩名契丹騎兵的頭頂還要高。
他一腳蹬在其中一名契丹騎兵的皮盔上,如一道黑煙般往遠處射去。隻聽咔嚓一聲,那名契丹騎兵頸骨折斷,一聲不吭地落馬身亡。劉驽回頭再去找朱旬等人,隻見一群契丹騎兵将孫老道的衆弟子圍在中間。其中有幾個人想要逃跑,皆契丹人用套馬索圈了回來。
劉驽見狀急道:“茂叔,停下,快停下!麻煩你救救我師哥!”公孫茂不聽他的,他全身顫抖不止,似是受了極大的驚吓。他拉着劉驽繼續往前奔去。劉驽數次想掰開他的手,卻哪裡能夠。兩人直跑了三四裡路,方才止步。劉驽擡起手腕一看,已被公孫茂捏得烏青一片。
公孫茂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地顫抖,說道:“他們人多,人多,我害怕!”劉驽蹲下身來,拍着他的後背安慰道:“茂叔,咱不害怕,不害怕。”兩人正說話間,一股風攜着濃煙卷來,甚是嗆人。
擡頭一看,遠遠近近的村舍中皆燃起熊熊火光,股股濃煙直沖向天。劉驽隐約聽見村落中有男女老少的哭喊聲,定是那些契丹人在燒殺搶掠,不由地怒上心來。公孫茂看見那大火,吓得哇哇大叫,一下子從地下彈起,拉着劉驽便逃。
劉驽哪裡掙脫得開,兩人又跑了二十多裡地,到了一處集市上。劉驽為公孫茂買了一大塊冰糖,兩人又在面攤上吃了碗清水面。劉驽點了點身上所剩的銅錢,共有二十九文,又在舊書攤上買了本《千金要方》,揣進懷中。
公孫茂自從得了這塊大冰糖,便如獲至寶。不時從懷中掏出來,舔一舔,又放進懷中。然後又掏出來,舔一舔,再放進懷中。劉驽見他高興,便哄着他一起回去看看,公孫茂遲疑了好久方才答應。
兩人一路上,隻見四處村落中濃煙未歇,走不多遠,便能看見有百姓慘死在路中央,其中甚至有婦女的屍首被扒光了衣衫,襁褓中的嬰兒,被生生摔死在路邊的溝裡。
然而其中并沒有發現朱旬,劉驽因此心中半是欣喜,半是擔憂。欣喜的是朱旬沒有死,擔憂的是,不知他被那些契丹人帶到了何處。
兩人趕到寸草嶺下時,隻見滿地皆是屍首,躺得橫七豎八,其中有孫老道的弟子,也有契丹人。死者皆是雙目圓睜,應是死前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公孫茂從懷中掏出大塊冰糖,放在嘴邊忙着舔吮,好給自己壓壓驚。劉驽在屍體間翻找,看其中是否有朱旬。他發現血泊之中有幾段卷卷曲曲的長物,拾起一看,乃是幾截斷裂的麻繩。至于朱旬,卻是無影無蹤,不知他是使了甚麼手段,竟從契丹人的手中逃了去。
劉驽抓了抓腦袋,正納悶間。不遠處數十名契丹兵騎着馬朝他二人奔來,神色十分慌張。這些契丹兵從他二人身邊掠過,毫不停歇,馬不停地往前逃去。
後面追來一名白衣女子,她拖着個契丹人,腳步如飛,怒吼道:“狗娘養得契丹豬,是不是你們掏了我男人的墳!?”她一揚手,将手中那個契丹人擲出,砸中一名正在逃跑的契丹騎兵,兩人腦碎漿流,齊齊斃命。
劉驽一眼認出這白衣女子便是陸聖妍,大喜,喊道:“陸姨,我們在這裡!”陸聖妍這才看見二人,停下步來。她的目光落在公孫茂臉上,許久不言,接着兩行清淚淌下。公孫茂以為她要吃自己的冰糖,趕緊又舔了兩口,藏進懷中,睜大雙眼瞪着她。
陸聖妍一把抱住公孫茂,哭道:“我是活着,還是死了?怎麼還能看見你!嗚嗚!”公孫茂驚道“你是誰,為什麼要抱我。”轉頭向劉驽喊道:“小馬,你快來,她抱我!”
原來那一日,陸聖妍與越兀室離正鬥間,公孫茂躺在嶽聖歎的懷中突然暴斃。陸聖妍見狀,如瘋了一般,撲向越兀室離。越兀室離哪裡見過這般拼命的打法,被她沖出了機關陷阱。越兀室離本是靠陷阱機關起家,武功十分低微,因此不敢追她,轉頭便去對付那被困住的花三娘。
陸聖妍抱着公孫茂的屍首,四處尋找郎中醫治,便連神婆巫漢也不放過。隻要對方稍微讓她不如意,便即殺人。嶽聖歎功夫不如她,又身受重傷,阻她不住。至于韓不壽的心思,則盡在劉驽身上,因此也不在意陸聖妍的諸般行止。薛紅梅則是跟着韓不壽,亦步亦趨,韓不壽不說話,她也絕不吭聲。
到了第三日,公孫茂的皮色漸漸轉黑,似有腐爛之意。嶽聖歎勸道:“師妹,死人不下葬便不會安息,還是讓他入土為安吧!”陸聖妍吼道:“誰說他死了,誰說他死了!”然而她心裡終究明白,她男人這條命是再也救不回來了。
那一日大雨滂沱,四人将公孫茂葬在寸草嶺下的山谷中,接着便到樹下躲雨。嶽聖歎要拉着陸聖妍一起去樹下,陸聖妍抱着木碑大聲痛哭,不肯離去,一把将嶽聖歎的手甩開。
她哭了整整一天一夜,幾人怎麼勸也勸她不動。後來她竟發足往山上奔去。嶽聖歎、韓不壽和薛紅梅三人,或是身受重傷、劇毒,或是武功低微,哪裡追得上她,不一會兒她便在樹林中消失得不見蹤影。
陸聖妍内心悲恸,神思散亂,又冷又餓,後來竟在一棵樹下暈了過去。她醒來後,沿着劉驽走過的那片露天岩石奔去,險些跌進那個岩坑之中。再一看,岩坑底下的泥漿中躺着個泥人兒,不是劉驽是誰!?
這岩坑内壁極為光滑,下寬上窄,便是絕頂的輕功高手,也極難借力逃出來。她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四處尋了些青藤結成繩索,要将劉驽拉出岩坑來。不料此時坑底崩塌,劉驽被卷進了地底再也不見。
陸聖妍渾身無力,軟軟地倒在坑旁。她數次想要尋死,又因記起公孫茂的遺言,要幫他找那九毒老怪奪回《化瘀書》,這才壓下了尋死的念頭。她如同沒頭的蒼蠅,到處亂撞,逢人便問那九毒老怪的下落。
這九毒老怪乃是武林中的人物,行蹤又甚為詭秘,普通百姓哪裡能夠知曉他的去向。是以陸聖妍找了一個多月,也沒問到甚麼結果。這時她心中又念起亡夫來,便急忙趕回寸草嶺下公孫茂的墳墓。卻見土墳的後方被掏了個大洞,連棺材蓋也缺了一截,棺材中公孫茂的屍首消失得無影無蹤。
陸聖妍見一群契丹騎兵正在周圍村莊中燒殺搶掠,便以為公孫茂的屍首,定是被這些契丹人奪去了。于是她連下狠手,殺死了數十名契丹騎兵。剩餘的契丹人,哪裡見過她這等武功高手,吓得落荒而逃。陸聖妍不肯放過他們,一路追殺,誰知正好撞上了劉驽與公孫茂二人。
陸聖妍抱着公孫茂大哭,公孫茂被她雙臂抱得緊緊的,想從懷中掏出冰糖來舔,卻又擡不起胳膊。他一把将陸聖妍推開,從懷中掏出那大塊冰糖要舔。然而當他擡起頭時,目光正與陸聖妍相遇,直覺得此人似曾相識,十分親近,于是便将大塊冰糖捧起,遞到陸聖妍面前,道:“喏,你也舔一舔吧。”
陸聖妍破涕為笑,一拳輕輕地打在公孫茂的肩上,道:“死男人,到現在還跟我開玩笑!”她低下頭,竟真的去舔了舔那冰糖。公孫茂哈哈大笑,道:“哈哈,你上當了,你舔的是我的口水,你舔的是我的口水,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