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他與謝安娘一對孤男寡女在榻邊相視而坐,這讓他感到頗不自在。
他随即将目光往旁挪開,正好落在了帳篷的簾門口處。
料峭的寒風吹得厚重的氈簾微微擺動,帳外皎潔的月光趁機透過縫隙射了進來,隐約映出一痕人影。
他見狀頓時心生警覺,大聲問道:“帳外的人是誰?站出來!”
“右将軍,是……是我,乃木器。”帳外的人回道。
“進來吧!”劉驽道。
他心中納悶,乃木器深夜來拜見究竟是為了何事?
乃木器畢恭畢敬地走進了帳篷,施禮的時候連目光也不敢擡起,聲音有些哆嗦,“呼……威,呼威昨天在我們和吐蕃人打仗的時候跑了。我和噶爾海找了一夜,也沒能找到他的蹤迹。”
“你覺得他會去哪?”劉驽盯着他的臉問道。
乃木器的嘴唇顫了顫,白皙的尖臉有些發紅。即便他心中有一萬個不願,卻不得向主帥道出事情的原委。
他早已推測到呼威的去處,隻是一直不肯說出來。但此刻若是再不說,屆時他與噶爾海必受牽連。
“呼威應該是因為自己得不到重用,覺得在我們兩個哥哥面前擡不起頭,所以去投靠了吐蕃人。”
“哦?他倒不是個笨人。此時吐蕃人處于下風,不再如先前一般倨傲。他去投降,必然能夠得到重用。”
劉驽一口飲盡碗中蜜水,謝安娘将碗接了過去。他自己走下榻,在帳篷裡踱起步來。
乃木器見主帥臉色凝重,他咬了咬嘴唇,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右将軍,我一定會想辦法抓住呼威,用他的人頭來向您和可汗謝罪!”
劉驽轉過臉看向他,“那噶爾海那邊呢,他怎麼說?”
乃木器想了一會兒後答道:“我大哥那個人比較心慈手軟,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不過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他好。”他面露感激之意,“得蒙右将軍青眼有加,我們兄弟二人才能坐到如今的萬夫長之位,我們絕不會因為區區一個呼威而辜負您的信任!”
劉驽聽後沉默了片刻,“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此事我會記在心裡。”
乃木器仍有些惶恐不安,他慢慢向簾門口退去,同時時仍不忘施禮,“請右将軍務必放心,我一定會殺了呼威!”
乃木器走後,謝安娘盯着簾門口看了一陣,轉頭對劉驽說道:“這個人有些過于心狠手辣,連自己的義弟都不肯放過。”
劉驽點了點頭,“吐蕃人的威脅猶在,此人又是個将才。其實即便他不表這忠心,我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謝安娘微微一笑,“他想的可不止你這一層,他其實是想透過你将這層意思轉達給耶律适魯。可汗才是真正可以決定他命運的人,而他若想青雲直上,就必須赢得可汗的好感。”
劉驽訝異地擡起頭,“我确實沒有想到這些,還是你想得深。”
謝安娘對此見怪不怪,她指了指帳篷角落裡自己的那張小榻,笑道:“你趕緊睡吧,隻有等你睡着了,我才方便更衣。”
……
這是一個漫長而殘酷的冬天,耶律适魯率領契丹八部徹底退入了烏蘭達壩林海之中。
原始森林中數目繁多的樹木,令雙方的騎兵都無法順暢地展開。
在僵持了兩個多月後,吐蕃人選擇撤出林海。而這正好遂了耶律适魯的意,他率軍在吐蕃人後面急追。在倉嘉措回過神之前,契丹人已經斬首數萬。
這一役徹底激發了吐蕃人心中埋藏已久的怒火,他們選擇在烏蘭達壩外圍的雪地中挖開凍土,築起了道道土壘。
耶律适魯嘗試派兵夜出林海,去襲擾吐蕃人的工事,然而幾次三番下來,契丹人并沒有讨得甚麼好處。
在此之後,雙方徹底地陷入了對峙。
靠着從吐蕃人手裡搶來的糧草,契丹人在烏蘭達壩林海寒冷的天氣裡,硬是堅持到了第二天的五月份。
冰雪消融,雪水在地上彙流成溪。樹皮上的冰痂融化後,參天高聳的樹木露出了它們原本的黝黑本色來。
與此同時,契丹人軍中糧草漸盡。兵士們已經得不到足夠的補給,每天的夥食由三頓減為兩頓。
為了此事,劉驽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想出合适的主意。深思熟慮之後,他決定去找一趟耶律适魯。
耶律适魯對劉驽的到來并不驚訝,他尚未起床,于是命親衛搬來凳子,讓劉驽在一旁坐下。
之後,有人端來熱騰騰的馬奶酒,遞到劉驽的手中。
劉驽将酒放到一邊,面帶歉意地解釋道:“蘇銘死後,我曾發過誓,三年之内不再飲酒,還請可汗見諒!”
他擡眼望着眼前的契丹可汗,隻見此人比起去年,整個人又消瘦了一圈。
耶律适魯從他寬大的卧榻上吃力地半坐起身,“無妨,誰沒有幾個朋友呢。我年輕的時候也愛交朋友,北海蒼熊索倫泰便是其中一個。”
他将枯瘦的雙臂從褥子中伸出展開,幾名親衛頗有眼色,連忙上前為他更衣。
劉驽在凳子上坐不住,他站起身來,“可汗,我們的糧草已經不多,還要在烏蘭達壩繼續待下去嗎?”
耶律适魯将一隻胳膊塞進了親衛遞過來的衣袖裡,“不待了,準備走吧!”
“就這樣?”劉驽不敢相信堂堂契丹可汗的命令會如此簡單。
“嗯,就這樣!”耶律适魯答道。
“可是吐蕃人用工事将東邊的出路盡皆封鎖,我們該怎麼走?”劉驽道出了心中的憂慮。
“往南走!”耶律适魯道。
經他這一提醒,劉驽方才想起年前己方曾與大唐北陲守軍達成的契約。
肖蒼藍早已派飛鴿傳書過來,說是秦鋒等人已經答應了耶律适魯的要求,願意幫契丹人盯着南邊,不讓吐蕃人有機會從那包抄過來。
前提隻有一個,在他們糧草軍馬匮乏之際,契丹人必須為他們提供足夠的糧草軍馬。
耶律适魯穿好了衣襖,走到火爐旁搓了搓手,“眼下糧草是不夠給他們的了,不過我們繳獲了不少吐蕃馬匹,可以派人給他們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