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偉亮也在那天的中午返回了“綠葉”工廠,載譽而歸的他意氣風發,春風滿面。已經兩天多沒有回家了,站在工廠的門前,望着眼前那座三層的樓房,黃偉亮的心情可以說是感慨萬千,心潮起伏啊!這是他的工廠,也是他的家,這個地方承載着他半生的苦辣酸甜……
這裡曾經是一排低矮簡陋的平房,黃偉亮在這裡度過了他孤獨破碎的童年,還有他黯淡無光的青春;它保存着黃偉亮太多的記憶,也帶給了他無盡的恥辱。有時候,隻要黃偉亮一閉上眼,那些不堪回首的苦難就會真真切切的呈現在他的眼前,就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
當然,這裡也是黃偉亮一雪前恥、飛黃騰達的福地!幾年前,事業小有成就的黃偉亮在這裡蓋起了這棟樓房,成立了“綠葉”幹洗工廠,從此,那些金錢、榮譽和各種光環便紛至沓來,将這裡變成了一塊榮耀之地。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黃偉亮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了!當然,他做“人”的标準,是異于常人的!
很多人因為黃偉亮有過進監獄的經曆,所以稱他為“再造新人”,黃偉亮自己也承認,他确實是一個“再造”了的新人,但是改造他的不是法律、不是監獄,也不是那些榮耀,而是金錢!黃偉亮還是從前的那個黃偉亮,隻不過……他有錢了!
商品社會,經濟時代!商品的體現,就是它的價值,而衡量經濟是否繁榮的标準,也是價值!由此,這個社會的價值觀就理所當然的變得市儈了起來:價值就是金錢!有錢的人,就是有能力的人、就是有價值的人!不是嗎?
既然如此,那麼有錢人就是值得尊敬的嗎?非也!人們敬畏“有錢人”,可敬畏,并不是尊敬!社會是市儈的,人們也是市儈的,可市儈并沒有蒙蔽人們辨别善惡的能力!在大多數市儈的人的眼中,有錢人,一般都不是好人!
試想一下:大家的眼睛都在盯着錢,每個人都在削尖了腦袋想辦法賺錢,憑什麼就你成了有錢人?故此,人們在表面上奉承和巴結有錢人的同時,背後呢?口水濃痰、謾罵诽謗……無所不用其極!為什麼會這樣?答案很簡單:因為有錢人都是遭人嫉恨的!
但是,如果你是一個很大方的有錢人,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一個舍得拿出自己的錢,去施舍、去恩惠的人,才是值得尊敬的好人、才是高尚的人!不過,在這個大家都“各掃門前雪”的社會裡,願意那麼做的有錢人,實在是太少了!
少,确實少,鳳毛麟角!可鳳毛麟角并不代表沒有,上塔鎮就有這麼一位“大善人”:黃偉亮就很願意用自己的錢去收買“高尚”!
黃偉亮是個很聰明的有錢人,因為他知道:那些“高尚”在給他帶來榮譽的同時,也會給他帶來更巨大的财富!并且,在他每一次“掏錢”的時候,他能感覺得到:人們都在饑渴的仰望着他,将他視作了“救世主”,那種高高在上的榮耀感,讓他欲罷不能!所以,黃偉亮十分享受那種“掏錢”的過程,并為之着迷……
望着眼前的這一切,黃偉亮的心底泛起了太多的留戀和不舍,可是沒辦法,他就要離開這裡了!早在半年之前,黃偉亮就接到了“上塔鎮拆遷辦公室”的《搬遷通知書》,這裡馬上就要被拆除了!在不久的将來,這裡将建成一座嶄新的園林化住宅小區。
開發區管委的領導們很重視“綠葉”,他們為黃偉亮在開發區找到了新的廠區,并且按照黃偉亮的要求,已經裝修完畢!按照原計劃,下個周就該将工廠遷過去了。黃偉亮對那裡很滿意:新廠區的位置絕佳,新廠房也幹淨漂亮,但是美中不足的是……恩!對于黃偉亮而言,那裡似乎缺少一些“私密”的空間!
站在院子裡,黃偉亮還在兀自感懷着,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沖出了樓門,他急匆匆的朝黃偉亮跑了過來!這個人是黃偉亮的堂兄:黃偉光!(也就是林皓陽經常看到的、那個總在深夜騎着摩托車離開工廠的人)
黃偉光帶着一臉的谄笑來到了黃偉亮的面前,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寒暄道:“老闆,您回來了!”
黃偉亮笑容可掬的一點頭,問道:“這幾天,廠子裡沒什麼事兒吧?”
“沒事兒,沒事兒!”黃偉光很恭敬的回答道:“一切都正常!您不在的這兩個晚上,我一直都住在廠子裡呢,寸步不離,老闆您放心!”
“恩!”黃偉亮很欣慰的笑了笑,應道:“沒事兒就好,這兩天辛苦你了!”
黃偉光獻媚道:“不辛苦,不辛苦!您不在家,我得幫您盯着啊!”說着話,他就伸手想去接黃偉亮手裡的包。
“不用,我自己拿!”黃偉亮避開堂兄的手,他徑直的朝樓内走去。黃偉光點頭哈腰的跟在了他的身後,黃偉亮轉頭吩咐道:“我這裡沒事兒了,你去忙吧!”
看着堂兄屁颠兒屁颠兒的上了樓,黃偉亮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厭惡鄙夷的神情……
黃偉亮打心眼裡瞧不起他的這個堂兄,這種“瞧不起”不單單是鄙視,或者可以說……是一種深惡痛絕的仇恨!在這個世界上,黃偉亮痛恨過很多人,在他還是少年的時候,那些仇恨便被深深地植入了他的骨髓!而黃偉亮對于他這位堂兄的痛恨,更可謂是刻骨銘心、根深蒂固!至于原因……
其實,黃偉亮本該有個不錯的童年和少年時代,他的父親黃永祿是濱城機床附件廠的一名鉗工,在當年也算是一份很令人豔羨的職業;母親在家務農,撫養着年幼的黃偉亮,照料着家裡一塊不算大的菜地;和當時農村的很多家庭一樣,那個家的生活雖談不上富裕,可一家三口衣食無憂,日子也算是和和美美。
天公不作美!就在黃偉亮三歲的那一年,那個家發生了變故:一場天降的災禍毀了黃偉亮的家,也毀了黃偉亮的整個童年和他全部的青春時光……
一天淩晨,下了夜班的黃永祿在回家的途中,被一輛外地某企業來濱城采購貨物的卡車撞倒了!從路邊爬起來的黃永祿并沒有受太大的傷,隻是褲子破了,并且左腿的膝蓋被擦傷。傷勢并沒有什麼大礙,可讓黃永祿心疼的是他那輛新買的“大金鹿”自行車:車子的後轱辘被撞得擰成了麻花兒!在那個年月,自行車可是很稀罕的交通工具,其價值無異于當今的奔馳、寶馬!
駕駛卡車的是兩個人:一個師父,一個徒弟!在當時的七十年代,是沒有正規駕駛學校的!學徒跟着師父學車、拉貨,一年後出徒,經過簡單的考試和一張單位出具的證明,那就算是一名合格的司機了!
卡車上的師徒二人也算是厚道人,見出了車禍沒有逃跑,而是慌忙停車,并下車查看了黃永祿的傷勢,最後經雙方協商:司機賠償黃永祿五十元錢,用于修理自行車;另外再付十元錢,用于黃永祿看病、買褲子!
黃永祿對于這個賠償是十分滿意的:一輛嶄新的“大金鹿”自行車,當時的售價是一百二十元錢,六十元錢?那就是半輛新自行車啊!并且,那條變形的後轱辘隻需要整形修補,也就是幾塊錢的事兒!黃永祿覺得自己得了一個大便宜,可就在他為這筆賠償沾沾自喜的時候,出事兒了:在距離發生車禍半個月後的那個傍晚,正在家裡逗兒子的黃永祿,突然眼歪嘴斜的倒地不起!除了眼珠子能轉、右胳膊能輕微擺動,全身都僵硬了!
黃偉亮的媽媽吓壞了,趕忙找來鄰居幫忙,連夜将黃永祿送往了醫院。醫院很快出具了檢查報告:患者的腦部有大面積淤血,阻礙神經造成癱瘓!并且,由于淤血部位太過特殊,以當時醫院的技術力量,無法進行那種高精度的開顱清淤手術,患者隻能通過調理、靜養,自行康複!至于到底能不能徹底康複、或者會康複到什麼程度,醫生們也不敢妄下定論。
可黃永祿腦子裡的淤血到底是哪兒來的?醫生們做出了推斷:患者的腦部在之前曾遭受過猛烈的撞擊!黃偉亮的媽媽恍然想起了發生在半個月前的那次車禍,可是當時黃永祿口不能言,根本無法提供任何有關肇事車輛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