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皓陽很有耐心的聽完,他問道:“哎,輝子,老太太看到那張畫像了嗎?她對那個人……難道一點印象也沒有?”
荊輝幹笑了兩聲,應道:“頭兒,咱就别提那張畫像了,行嗎?”
确實,那畫像是夠磕碜的,林皓陽也笑了,他又問道:“老太太就這麼走了?她就沒再提供點兒有價值的線索,譬如……”
“頭兒,咱就别譬如了!”荊輝叫苦道:“老太太過來以後一看到那塊手表,特激動,情緒一時失控,直接就‘抽’過去了!我趕緊叫來隊裡的醫生,好一頓忙活才把人給‘掐’醒了!老太太的兒子說了,老太太的身體本來就不好,有心血管病,不能受刺激!這……誰他媽還敢再招惹她呀?!”
林皓陽默默地點着頭,荊輝又說道:“老太太非要把手表帶走,我就讓她帶走了!哦對了,老太太還真提供了一個線索:小天說的沒錯!那塊手表以前的表帶,确實是皮革的,是被人更換成了金屬表鍊!”
挂上了荊輝的電話,林皓陽看了一下時間:竟然已經是上午十點多鐘了?可天色怎麼還這麼黑啊?!他側着身子拉開了窗簾,朝窗外望去……此時窗外依舊是狂風大作、大雨瓢潑!難怪天這麼黑、也難怪自己睡得這麼香!
林皓陽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捂着肚子翻身下床,抓起香煙就跑進了衛生間。
坐在馬桶上,林皓陽叼着煙做起了“填空題”!第一個空格:肯定是失蹤的老教授錢豐泉;第二個空格:就是那副未知身份的白骨;第三個空格:當然就是殺人真兇範錦陽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林皓陽總覺得在第二個空格和第三個空格之間,應該還存在一個“中介”的空格。
接下來就是一道“連線題”了:抛開第二個空格的白骨,直接将範錦陽與錢豐泉連線,可以嗎?當然不可以!因為無論是年齡、性格、身份,還是生活環境,範錦陽與錢豐泉簡直就是風馬牛不相及啊,他們之間根本就不可能發生任何交集!尤其是年齡,錢豐泉失蹤的時間在一九六八年的春天,那時候……還沒有範錦陽呢!
可是……範錦陽真的不可能與錢豐泉發生交集嗎?恐怕也未必,林皓陽突然有了一種大膽的想法:假如,将那個“中介”的空格裡,填上舅舅袁方的名字呢?
這個設想确實太過大膽,但絕不是沒有可能!林皓陽的這個假設的靈感,完全來源于錢豐泉的身份:失蹤前,錢豐泉曾是濱城市中醫學院的教授、副校長,他是林皓陽的外公袁鶴年的同事,并且當時舅舅袁方就是中醫學院的學生!
錢豐泉失蹤了,可他的手表怎麼會出現在那副白骨的身上?那副白骨到底是什麼人?他與錢豐泉是什麼關系?範錦陽為什麼要對“白骨”痛下殺手?這件多年前的謀殺案,難道真的會與舅舅袁方有關系嗎?……
這一切絕不僅僅是巧合!那些錯綜複雜的問題和關系鍊條,将林皓陽的腦子攪成了一團亂麻,但是,他很清晰的意識到:自己已經、也正在接近案件的真相!
林皓陽正坐在馬桶上“憋”靈感,他的電話卻在這時候又響了。林皓陽下意識的摸了摸口袋,這才想起:電話還在床上呢!他手忙腳亂的抽着手紙,嘴裡嚷道:“來了來了!馬上!”可剛嚷完他自己就笑了:說給誰聽呢?人家也聽不見哪!
當林皓陽提着褲子跑回卧室的時候,電話的響鈴已經停了。林皓陽抓起電話一看,他心裡一陣暗喜:是牟文峰!他趕緊将電話回撥了過去,電話剛一接通,牟文峰就抱怨道:“老闆,幹嘛呢?怎麼還不接電話呀?”
林皓陽實話實說道:“在家呢,在家呢,剛才在衛生間!”說完,他笑着說道:“怎麼樣小峰,這回我可沒催你吧?”
牟文峰嬉笑着應道:“您是沒催我,可我知道,您馬上就要催我了!”
聽了牟文峰說話的語氣,林皓陽抑制不住的興奮,他追問道:“怎麼個意思?咱的作業……應該也差不多了吧?”
牟文峰狡黠的笑了笑,她突然語氣一變,嗔怪道:“老闆,您趕緊給我開門啊,要淋死我啊?!”說完,她就挂斷了電話。
恩?開門?林皓陽扭頭看向了窗外……難道牟文峰已經到家門口啦?林皓陽正手忙腳亂的換着衣服,就聽見院子傳來了羅小天的喊聲:“來了來了,誰啊?”
林皓陽一怔:怎麼回事兒?也沒聽見院門響啊?
說話間,羅小天打着雨傘跑進了院子,并開啟了院門。别問了,站在院門外那個穿着大雨衣的人,一定就是牟文峰了!
當林皓陽跑進客廳的時候,羅小天、韓冰和方麗婷已經帶着牟文峰在客廳裡了。牟文峰一邊脫着還淌着水的雨衣,她瞥了林皓陽一眼,抱怨道:“敲了那麼久的門,您也不給我開!”
林皓陽叫苦道:“我根本就沒聽見哪!”
韓冰幫林皓陽做了解釋和開脫:“這外面又是風又是雨的,在屋裡關着門、關着窗,肯定聽不見!我們在廂房離院門那麼近,也是模模糊糊聽到有人敲門。”
羅小天主動承擔了罪責:“這事兒怪我,怪我!咱這深宅大院兒的,早就應該在院門上安裝一套門鈴了!放心吧,等這場雨過了,我馬上就去辦!”說着,他接過了牟文峰脫下的雨衣,挂到了門旁的空衣架上。
此時林皓陽才恍然大悟:難怪牟文峰會穿着那麼一件巨大的雨衣,原來,她的身後還背着畫闆呢!林皓陽将牟文峰上下一打量,他笑着問道:“你這是穿着誰的衣服啊?”
怎麼回事兒?呵呵……今天的牟文峰的身上,多了一件極不合身的牛仔衣,那寬大的衣服都快遮住她的膝蓋了,愈發顯出了她的嬌小。很明顯,那絕不是她自己的衣服!
牟文峰挺羞澀的一笑,應道:“本來沒穿這件衣服的,可下樓走出樓門讓風一吹,我才知道今天外面那麼冷!我就趕緊跑回家,随手抄了一件衣服就套上了!”說着,牟文峰又是嘿嘿一笑,解釋道:“我爸的!”說話間,她将那件大衣服也脫了下來,挂到了衣架上。
林皓陽扭頭看了看門外的風雨,很心疼的埋怨道:“你說你,外面下着這麼大的雨,你自己跑出來幹什麼?你給我記住,以後遇到天氣不好的時候要出門,就打電話,我們可以去接你呀!”
“嘿嘿……謝謝老闆!”牟文峰挺難為情的笑着,解釋道:“其實,我是有别的想法的!我昨天在家裡畫了一天,可是說實話,我對自己的作業好像沒什麼把握!所以,我就想出來走走,坐坐公交車,多看看那些陌生的臉,看能不能再給我激發一些靈感。”說完,她又是調皮的嘿嘿一笑。
林皓陽朝牟文峰伸出了一個大拇指,他問道:“怎麼樣?靈感找到了嗎?”
牟文峰搖了搖頭,嬉笑着應道:“靈感沒找到,可我找到您的車了!”說着,她嘿嘿一笑,解釋道:“公交車從外面路過的時候,我在那個停車場看見了您的車,所以……恩!我就下來了。”
林皓陽催促道:“來來來,别說那麼多了,先檢查作業!”
“恩!”牟文峰雙手将畫闆遞了過來,羅小天等人也是一臉的好奇,趕緊湊到了林皓陽的身邊。
林皓陽打開畫闆一看……真是哭笑不得啊!畫闆裡所呈現的第一張畫作,竟然又是那種五顔六色、面目猙獰、誇張扭曲的“野獸派抽象作品”!林皓陽忍着笑埋怨道:“我說小峰,你又畫這種東西幹嗎?這也是咱的作業?”
“那當然啦!”牟文峰很嚴肅的說道:“老闆,這可是咱們作業裡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啊?”林皓陽朝那張畫瞥了一眼,驚愕道:“你……你就打算拿着這張畫去尋人?”
牟文峰一本正經的解釋道:“在這張畫上,全是特征最明顯的五官!它是一張‘啟示’,也是一張‘敲門磚’!讓别人在看素描之前,先看一眼這張畫,很容易加深印象、也很容易勾起回憶!”
林皓陽若有所悟的點着頭,牟文峰接着說道:“其實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年齡段,對其他人相貌和體态的認知,也是不同的!”
歪着小腦袋思忖了一下,牟文峰說道:“我來舉個例子,就拿老闆您和小天哥來說吧,你們在不同的年齡,看待女孩子的眼光也是不同的!比如說在你們小時候,你們看一個女孩兒,看什麼部位?”
林皓陽和羅小天對視了一眼,都搖了搖頭。
牟文峰笑着說道:“那我來說吧,因為年齡太小缺乏自我保護能力,所以潛意識裡的自我保護意識就相對更強!那時候你們看人,其實是看嘴角的!一個上揚微笑的嘴角,就是善意的表現!而一張沒有攻擊性和危險性的笑臉,是最能得到孩子認同的,是嗎?”
林皓陽笑着點了點頭,應道:“好像……是那麼回事兒。”
牟文峰接着說道:“随着年齡和閱曆的增長,目光也開始上移,你們學會了看眼睛!一雙漂亮無邪的、愛笑的眼睛,要比嘴角還能體現善意!而善良的就是美的,是嗎?”
羅小天點頭應道:“恩,有點兒意思,你接着說!”
牟文峰笑了笑,又說道:“年齡繼續增長,你們逐漸有了自己的審美,漂亮女孩兒的眼睛、鼻子、嘴唇,都可能成為你們暗戀的部位,并留下很深的印象!可是随着青春期身體的發育、第二性*征出現,你們的目光開始瞄向了女孩兒的兇部,對嗎?”
羅小天偷偷瞄了韓冰一眼,他支支吾吾的應道:“這個……好像……沒有吧?”
“你别不承認!”牟文峰絲毫沒有給羅小天留面子,她接着說道:“青春期是男性骨骼、肌肉和雄性激素迅速發育的階段,你們不再缺少自我保護的能力,而審美也随之發生了改變!這時候,相對纖弱的女性更容易引起你們的關注,從而激發雄性激素的分泌,讓你們産生強烈的保護欲!”
羅小天這次吸取了經驗教訓,他愣是沒敢接話。牟文峰繼續說道:“生殖系統的完備,讓你們把更多的注意力逐漸集中到了更能體現女性健康的形體上,比如:修長的腿、纖細的腰、豐滿的臀,這些都是生殖能力的體現!”
韓冰和方麗婷此時已經聽愣了,韓冰更是扭頭看向了羅小天,低聲問道:“是嗎?”
羅小天登時紅了臉,他指着那張畫像辯解道:“可你畫的這是臉,也沒屁股啊!”
方麗婷沒忍住,捂着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羞怯的看了看身邊的人,趕緊紅着臉低下了頭。
牟文峰顯得很得意,她搖頭晃腦的應道:“我說了,我隻是在用舉例來證明:注意力和關注度,對印象的重要性!好吧,那咱們再來說說五官!假如一個女人很漂亮,她當然會給你們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當你們回憶起她的時候,難免也會出現記憶的模糊。有過這樣的情況,是嗎?”
林皓陽點頭應道:“沒錯,即使記憶力再好,這樣的情況也是難免的!”
牟文峰朝林皓陽很淑女的點頭一笑,接着說道:“可是,假如這個美女的嘴角有一顆很小的痣呢?一顆痣,完全不會影響美女的容貌,甚至可以忽略不計!可是如果你們記住了這顆痣,它就會在你們的記憶裡被無限的放大,成為一個很顯著的特征!甚至,在你們印象裡本來已經有些模糊的容貌,也會因為這顆痣而清晰起來!”
有嗎?林皓陽歪着頭開始了體會……
牟文峰笑着說道:“好吧,那你們肯定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兩個人回憶當年共同經曆的事情,偶爾提到了一個美女,一個人說:就是很漂亮的那個誰誰誰!而另一個人完全想不起來,這個人做了提示:就是嘴角有顆痣的那個誰誰誰!哦,原來是她……”
林皓陽很釋然的笑着,點了點頭。
牟文峰指着畫像說道:“所以,咱們要在這幅畫上表現什麼?毫無疑問,是準确和特征!咱們要利用有限的準确和特征,給辨認者制造出最直觀的視覺沖擊,從而激發他的記憶!”
林皓陽苦笑着說道:“那也沒必要這麼誇張吧?”
“要沖擊,就必須誇張!”牟文峰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說道:“通過那顆頭骨,我最有把握的幾個部位:首先就是他的鼻子扁平;顴骨很高;下颚骨強壯,并且有些外翻;鼻子扁平、顴骨很高,又是一個五十多歲從事重體力勞動的人,那麼他鼻翼兩側的法令紋就一定很深!這就是我最有把握、也是他最顯著的面部特征!”
牟文峰接着說道:“所以我打破了五官的正常秩序,按照正常人自上而下的觀賞習慣,我把他的鼻子放在最顯著的額頭部位;法令紋加重;顴骨和下颚骨都做了誇張處理;膚質粗糙、毛孔粗大、且有不勻稱的色斑!”
林皓陽若有所悟的輕聲歎息道:“我明白了,先利用這幅畫的特征沖擊,喚醒和加深大家的記憶,然後在後續的素描畫像裡,篩選出最準确的人選。”
牟文峰嘿嘿一笑,恭維道:“老闆,您的理解能力怎麼這麼強啊?”
林皓陽苦笑着搖了搖頭,他伸手翻過了那張“抽象野獸派”,看到了一張很清晰的中年男人的臉。
牟文峰在一旁講解道:“一共是八張素描,五官的大體輪廓都差不多,但是表情和胖瘦有差異……”
林皓陽仔細的看完,然後掏出手機撥打了荊輝的電話,他笑着說道:“輝子,小峰已經把還原的頭像畫好了。”
“我操!”荊輝驚喜的問道:“怎麼樣怎麼樣?”
林皓陽瞄了牟文峰一眼,他淺笑着應道:“她本人還在謙虛,可我對這些畫像相當有信心!”
牟文峰害羞的笑了笑,話筒裡荊輝興奮的嚷道:“那咱還等什麼?我馬上讓人聯系報社!”
林皓陽猶豫了一下,他苦笑着說道:“好像……好像登報有些困難。”
荊輝疑惑道:“有困難?怎麼啦?”
林皓陽很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應道:“九張!一共九張畫像!”
荊輝叫苦道:“我操!這是要在報紙上辦畫展啊?!不行不行,肯定申請不下那麼大的版面!”說完,他商量道:“頭兒,能不能……找出一、兩張比較有代表性的啊?”
代表性?林皓陽望着畫闆上的那張“抽象野獸派”,他差點哭出來:雖然已經了解了這幅畫作的重要性,可是,如果把它登在報紙上去尋人,那還不被全市人民笑掉大牙啊?!林皓陽的膽子就是再大,他也絕對沒有這個嘗試的勇氣:太冒險,他不敢用警隊的聲譽去開玩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