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

　　陌衾末終于來到了修羅王殿内。

　　其實他最怕來到的地方，就是這裡。最怕見到的，也是這裡的主人。

　　恐怕這世上除了瑤兒，已經沒有誰能再抵擋得住修羅王身上散發出來的戾氣。

　　修羅殿設有萬個台階，為得就是以防傷到鬼差。保持這麼大的距離，他每次都要吼着與修羅王對話。

　　這也是他最不願來的原因，傷喉嚨，傷身體。

　　“陌衾末，叩見修羅王大人。”

　　他席地而跪，沒有死神光環加身，單憑這區區的一個普通靈體，确實受不住這樣的寒氣。

　　還不到一刻，他就已經全身哆嗦了起來。

　　“别勉強了，起來吧。”萬階上，一襲黑衣罩向黑虎椅。

　　陌衾末起身，笑容僵硬，“謝過修羅王。此次回來，衾末有一事相問。”

　　忽聽指甲敲在椅把上的聲音，一下一下動鬼心魄。

　　陌衾末連忙從懷裡掏出弦月刀，埋頭接着請示，“請修羅王過目。”

　　“嗖”地一聲，弦月刀已然飛到萬階上。

　　緊接着，上面響起修羅王那低沉的驚怒聲：“弦月刀？”

　　沒過多久，陌衾末就看到弦月刀又落在自己的腳下。

　　“正是。精靈國的引路小精靈在路上拾到此刀，就将我們引到一個叫‘有來無回’的城池，此時瑤兒被黑風卷入城内，衾末無能為力，隻好……”他彎腰撿起弦月刀，不明白修羅王為何不多看它一眼。

　　“瞧你那一身出息！”

　　不等他把話說完，修羅王的聲音已經穿透至整個修羅殿。

　　“給你兩個選擇，一，你做回你的死神，剿滅那座破城，但不準再幹預瑤兒的曆練。二，拖着你這身廢靈繼續去人池投胎，永世輪回。我數到三，你必須選擇。一，三。”

　　“我選一！”

　　不幹預就不幹預，隻要能救出瑤兒，就算無法天天守在她身邊有何妨。

　　她過得好，他便好。

　　“修羅王，您還未回答我那個問題……”陌衾末心驚膽戰地小聲提示道。

　　半邊面具下，俊顔微浮，“帶着弦月刀，離開我的視線。記住，你的任務，是要捉拿慕子參！”

　　“是！”

　　陌衾末彎腰輯手，心想這下壞了，他要是現在就把慕子參抖出來，修羅王一定會當場将他捏死。

　　他現在還不想慕子參死，既然修羅王不告訴他弦月刀的事，那他恢複了死神之職，就想辦法弄醒慕子參，讓他告訴自己不就行了。

　　好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想那慕子參一定會感激涕零的。

　　心裡正打着一大串的算盤，就忽見身上一襲黑袍加身，整個靈體瞬間輕盈如雁。原來趁着這檔子遐想，修羅王賜予了他死神光環，這下又能威風凜凜一番了。

　　“瑤兒會提前恢複修羅氣息，你留意着點。另外……告訴她，我期待她的歸來。”

　　“……是。”

　　遲疑片刻，陌衾末才應了一聲。

　　看來修羅王對瑤兒，不再那麼無情。

　　等他再次擡頭望去，這裡除了他，便隻有滿殿的寂靜和戾氣。

　　*

　　祭園

　　枯藤暗垂，烏聲啞寂。

　　滿園的墳墓，塵土随風蔓延，覆與碑前。

　　地上，一個身影蜷縮着，剛剛有些動靜，就又被一陣怪風刮得匍匐在地。

　　她記得，自己跳進了鏡湖，為什麼現在還會有知覺？

　　這裡是哪裡，是傳說中的地府嗎？

　　陰冷的寒風，雖是過了冬雪的季節，吹在臉上卻也讓人感到刺骨的疼。

　　她吃力地從地上站了起身，環視着周圍一座座灰蒙蒙的墓碑，視線扭曲在面前那塊刻有安從的石碑上。

　　“爹！”

　　她的視線一怔，接着撲了過去，緊緊抱住它，淚如雨下。

　　安從雖然将她趕出家門，可她卻不曾憎恨過他。反而，她感激他的抛棄，才讓自己有機會成長。

　　十五年來，他沒少她吃，沒少她穿，也沒想過不要她。她一直無憂無慮地活在他的庇護下，原本以為那就是她的一生。

　　沒想到一日笄禮，她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家不讓回，親不給認，還被紅樓台的老鸨拐騙。

　　若沒有這些，就不會遇到宸妃，不會洗涮她十五年來的屈辱。

　　“爹，女兒不孝，不能親自為您送終……”

　　看着這一排排的墓碑，她心如麻繩，擰成一團。

　　誅九族，若不是天大的罪名，又怎會有如此審判。

　　是她害了自己至親的人，如果不是她揭發了三皇子，他們也不會落到今日這下場！

　　親人都走了，愛人也走了，她還活在這個世上做什麼！

　　“爹！”她跪在安從的墳前，哭得肝腸寸斷。

　　殊不知，是憋了多久的悲傷，此刻奔騰而出。

　　未央子參，慕子參……

　　心，痛到無法呼吸。

　　活着，背負着如此重的罪孽與包袱，還要日夜承受延綿不斷的思念，确實生不如死。

　　淚水滴落，澆濕大片黃土。雙手撫摸着風化的墓碑，眸裡忽現一道精光，一頭撞向堅硬的墓碑。

　　“……”

　　結果令她悲憤不已，明明用了力氣尋死，為何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難道是爹要她好好活下去，不想看她尋死覓活？

　　她起身望見安雅的墓碑，心想安雅生前對她恨之入骨，不會也如此舍不得她死吧，于是對着安雅的墳碑方向撞去……

　　當快要撞到碑上的時候，一道奇怪的力量又将她反彈在地。

　　怎麼會這樣？

　　她站了起身，惑意四起。

　　莫非安雅怕髒了她輪回的路，所以也不給她撞了？

　　想着，她拾起地上的枯藤，編織成繩，最後走到樹旁。

　　墓碑不讓玷污，那她死在自己親人身邊，應該也不為過吧。

　　費力從稍矮的枝幹爬到高處，将編好的藤繩套了上去，打了個死結。

　　一切順應她意，她将腦袋套了上去，最後騰空而落。

　　“咔擦——”

　　措手不及的是，她還未掙紮，這枝頭就先傳來斷裂的聲音，接着她就像坐着軟綿綿的墊子不緩不急地落于地上。

　　身旁，死神陌衾末百感交集，再這麼下去，她要想個千百種尋死的方式，那他還不累死？

　　這時，渡瑤伸手擦幹淚痕，悲憤難舒，對天吼道：“我隻不過想死而已，你為何要這麼對我！你要是不想我死，就還我爹爹，還我慕子參——”

　　陌衾末微微一怔，她這要求也未免太過強人所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