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7
特薩的死訊傳到尤利塞斯手裡的時候,距離特薩墜海已經過去了三天半。
修拉畢竟是一個人,在本來得到消息就太晚、加上沒有人接替他驅使迅雀趕路的情況下,他比特薩整整晚到了一天。因為驟然之間失去了統帥者,巨大的震驚和悲傷讓議會軍在面對重整旗鼓的木偶們的時候再也沒有了之前那樣的絕對的優勢,幾乎隻剩下了勉強支撐的力氣。
僵局一直持續到*師修拉的趕到,*師的憤怒引起了近乎可怖的後果。海水變成了利刃,在一個小時内葬送了在場所有的木偶,要不是特薩的副官及時勸阻說特薩的遺體還在海裡,整個這一片沙灘可能都會被修拉無意識中差點引發的海嘯吞沒。
在木偶們被清理幹淨之後,所有還能動彈的人都立刻開始搜尋特薩。距離特薩落海已經過去了十個小時,大家心裡都很清楚,她還活着的希望已經很渺茫了。
然而僅僅是搜尋遺體也并不順利,當時特薩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拖得太深,而海洋深處的湍流又太急,這麼長的時間裡,早已經不知去向。即使他們動用了所有的力量,一直都沒有找到特薩的遺體。
丹尼爾把這一切說給尤利塞斯聽的時候,盡管聽得出來尤利塞斯确實很震驚和悲傷,然而丹尼爾還是察覺到了尤利塞斯有一絲心不在焉,丹尼爾皺着眉毛問道:“尤利,你那邊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任務不是已經順利完成了?你不是昨天就已經順利地離開奧斯庫特了?”
尤利塞斯沉默了一會兒,決定實話實說:“丹尼,我可能沒法兒活着回去了。”
丹尼爾大驚失色:“尤利,你說什麼?”
站在奧斯庫特山脈與北陸唯一相連的橋上,尤利塞斯擡起頭,看着剛剛追上來的帶着一如既往令人難以置信的壓迫感的黑騎士:“丹尼,我回不去了,我的行蹤被人發現了。”
“别急,尤利,隻要你已經不在奧斯庫特了我們就還有辦法。先告訴我,你遇到誰了?”
尤利塞斯握着通訊水晶,慢慢地從背後拔出了大劍。他的聲音很鎮定,也很低,聽不出來是在告訴丹尼爾,還是在稱呼面前的人:“老師。”
黑騎士的模範,皇家騎士團的團長,葛璐德・艾謝特以一貫的一絲不苟的黑騎士的儀态繃直了脊背坐在夢魇之上,黑玫瑰的披風在寒冷的風中獵獵作響:“既然你已經背叛了效忠女皇的誓言,那就不要再叫我老師。”
――――
劇痛,如同在大腦中攪動。
有光,藍色的光。
章魚,還有歌聲。海水那麼潮濕,還有木頭。
人的聲音,翅膀,鮮血,歌聲,戰場,木偶,斷肢,屍體,火焰,砂石,鮮血,歌聲,天空,号角慘叫迅雀歌聲戰争心跳亡靈歌聲萊恩城吸盤觸手歌聲疼痛海水兇腔刺痛光亮歌聲光亮歌聲――
有海妖,在歌唱。
在那過于悠揚的歌聲中,特薩終于從混亂嘈雜的夢境中睜開了淺灰色的眼睛,透過透明的牆壁,她看到了深色的海面,漆黑的天空中零落着幾顆摔碎的鑽石一般的星辰,在那星空之下,她看到了海妖在唱歌。
那或許不是一個海妖,盡管她的耳朵和臉型已經不像是人類,然而她依然有着人類的雙腿。
不過那無所謂,特薩想着,風中送來海浪的伴奏,那女人的歌聲,在海上傳出去很遠,回聲因而變得飄渺,有如夢境的最深處。特薩隻是想起了自己那從未見過的母親,海之歌女茱莉亞,當初也是這樣,乘着船隻,在海上縱情地歌唱麼?
棗紅色的長發在空中甩出美麗的弧線,美麗的珊瑚般的翠綠色的耳朵隐約有着熒光,年輕的女人扶着船舷轉過身,淺藍色的嘴唇中慢慢地吐出了最後一個音符。
星空之下,那介于人類與海妖之間的女子向她走了過來,帶着恣意而愉快的笑容:“你醒過來了,飄在海上的人。”
特薩終于回過了神,察覺到身體因為海妖的歌聲而恢複了不少力氣,她看着對方相比于人類而言過于美麗的外表,隐約從那張臉上看出了另一個人的影子。她的餘光掃到床頭雕刻着的精緻的白鲨,還有白橡木做成的地闆。
“是您救了我麼?奧托小姐。”特薩勉強撐起上半身,向着面前的女人道謝,“多謝您。”
已經不完全是人類的女子在聽到白鲨奧托的姓氏之後略微愣了一下,随後笑了一下,伸出細長的手指指了指扔在房間角落的形狀奇特的木頭:“我隻是把你從海裡撈上來了,你運氣很好,衣服挂在了半截木頭上活了下來。”
特薩看着那塊木頭,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要是愛絲忒拉知道,是她的木偶殘餘的部分救了自己的命,不知道會不會笑出聲。
“我該怎麼稱呼你?”特薩看着她問道。
女人笑了起來,帶着一種并不屬于人類的妩媚:“請稱呼我莉茲。”
特薩稍微沉默了一會兒,将腦子裡淩亂地浮現出的碎片串起來,這張臉,還有這個名字,議會上曾經被提到的無關緊要的事情,特薩并不太确定地問道:“莉茲貝絲・奧托?白鲨大公溫斯頓・奧托傳說中不為人知的小女兒?”
莉茲覺得驚奇,看到船上的白鲨雕刻能猜到她屬于白鲨家族這不奇怪,不過能猜到她是莉茲貝絲・奧托的人,不,應該說聽說過莉茲貝絲・奧托這個名字的人,就很不是那麼常見了。
這個空檔,特薩同樣也在打量着對方,白鲨家族傳說中的小女兒,居然是半海妖的樣子,她還曾經在這種震驚中沒回過神的時候,就聽到對方微微揚起嘴唇,露出一個極富風情的笑容:“上一個猜出我身份的人,是個在大陸上流浪的男人。他曾經跟我提到過一件事,他養育過一個小女孩,有着灰色的長發,和淺灰色的眼睛,雖然不經常笑,但是笑起來,就如同海面上最美麗的月光。”
她在特薩震驚的目光中轉頭看向海面。一開始她在确認撿到的這個女孩身份的時候,在女孩身上同時翻出了蝮蛇家族和黑龍家族的紋章,随後,她在撿到特薩的海域附近找到了正在強烈散發着特薩氣息的魔法杖,在她的記憶中素有加洛林家族那個病怏怏的小家夥的著名魔法杖,死神的荊棘。
或許是我避入海上的這兩個月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莉茲當時這麼想着,我已經沒法正确地判斷這個女孩的身份了。
莉茲甩了甩頭發,很認真地看着特薩,回想着特維爾當時微醺的神情:“所以,你是特薩・茨威格麼?”
特薩沉默了片刻:“我是。”
“是麼。”莉茲笑了笑,并不打算繼續追究她的身份,自顧自地起身向外走,“對了,自從我把你撈出來之後已經過去了八天。”
因為海妖歌聲的治療作用,特薩并沒有察覺到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她呆了呆,立刻跳了下來:“這裡能聯系到議會的任何人麼?”
“隻能聯系到我父親,白鲨大公溫斯頓・奧托。”莉茲随手抛過來一顆通訊水晶,“裡面唯一能接通的聯系方式就是了。啊,順帶說一句,我們接下來大概隻會兩天後在奧斯庫特邊上停下來補給一下,你要是不在那裡下船的話,下一次停船是兩個月後。”
“等等,奧托家族的人不是不能進入奧斯庫特麼?”特薩接住通訊水晶,擡頭問道。
“是啊,奧托家族的‘人’不能進入奧斯庫特。”莉茲帶着極為奇特的眷戀的表情伸手摸了摸自己如同珊瑚一樣的長耳朵,“我與海神的殘影做了交易,我正在一點一點變成海妖,已經不算是‘人’了。”
――――
白鲨大公溫斯頓・奧托,收到了久違的小女兒的來訊。
自從海神留在世上的唯一的子民、這個世上唯一一隻海妖因為親自破壞海妖的契約而死的消息傳來之後,莉茲就再度離開了白鲨家族,再也沒有聯系過他。
溫斯頓幾乎是顫抖着接通了通訊,在他控制好幾乎奪眶而出的老淚、調整好聲音向着闊别七十餘年的小女兒打招呼之前,他聽到通訊水晶裡傳來急切的聲音:
“是白鲨大公麼?我是特薩・茨威格,我還活着,能拜托您幫忙聯系下蝮蛇大公活着*師修拉麼?!”
白鲨大公溫斯頓差點直接把水晶摔掉。
五分鐘之後,他接通了蝮蛇大公席恩・加洛林的通訊,在席恩無比憔悴且陰冷的“什麼事”剛說到一半的時候,溫斯頓就忍不住一股腦吼了回去:“你妹妹她還沒死!我女兒救了你妹妹!你妹妹居然搶了我女兒的通訊水晶!我都沒能跟我女兒說一句話!”
在這一長串滿含怨憤且無理取鬧的怒吼之後,溫斯頓半天沒聽到對面的回話,隻聽到幾聲忽輕忽重的喘息聲,他冷靜了一點,覺得有點擔心:“喂喂?席恩?你在聽麼?席恩?”
“特薩還活着?!”席恩幾乎是有點飄忽的聲音傳了過來,“你說……特薩還活着?!”
“敢情你就聽見了這一句?!”溫斯頓忍不住咆哮了回去,“我女兒救了她,你好歹說句謝謝!”
“哦,謝謝。”
雖然這一聲聽起來有點呆,不過确實是席恩的聲音。溫斯頓愣了一會,眨了眨眼睛:“等等,席恩,你剛才說‘謝謝’了?哦,天哪!我居然聽到蝮蛇大公說謝謝了!天!死神在上……”
“咔嚓――”在溫斯頓激動完之前,他聽到對面什麼東西被捏碎的聲音。
溫斯頓立刻住了嘴,重新開始說正題:“席恩,等等,還有别的事情……不過不是好消息。莉茲她向來比較随心所欲,而且很讨厭改變計劃,所以接下來她打算按照原計劃停靠到奧斯庫特……什麼?哦,不,她好多年沒和我說話了,我沒法兒勸她。現在的話,要麼你得指望特薩能夠一個人從奧斯庫特跑回來,要麼你得立刻找個現在能進入奧斯庫特的人,去接她。”
通訊另一頭的席恩明顯遲疑了一下,不過很快地就有了主意:“好。”
溫斯頓看着連道别都沒有就被挂斷的通訊,滿肚子抑郁地轉頭看向旁邊站着的多年的管家和摯友發牢騷:“詹姆,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不懂得尊敬長輩了麼?”
詹姆恭敬地想了想:“部,我想這是蝮蛇大公的個人問題。”
溫斯頓頓時覺得獲得了安慰:“我也這麼覺得。不過說起來,席恩似乎已經有了人選?你覺得他能找到誰去奧斯庫特?”
詹姆對自己效忠的主人多年如一日的天真和懶得動腦子表示早已經習慣了:“我覺得答案很明顯,是前幾天因為沒能趕上拯救黑龍大公的落海、而憤怒到在東南戰線差點引起海嘯的*師修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