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偷偷打量着眼前端坐着的卿無憂,周身的氣度自是不用多說,且長相也是太過美麗,就連同為女人的她也不由自主地挪不開目光,忍不住就要多看幾眼。同時心裡也不免猜測,封戎的娘到底是怎樣的傾國傾城才能讓封聿無視這樣的女人而鐘情于她。
被打量的同時,卿無憂也同樣用目光審視桃花和封戎。
封戎的樣貌完全看不清,隻身形與多年前的封聿有幾分相似,漆黑的瞳孔看似平靜,但卻暗流湧動,這樣的眼神與封聿完全不同。不到三十歲就已經是一國統帥,鎮守邊境的将軍,他那時的孤傲與冷漠便得整個朝遷與他為敵,也讓她甘心耗上一生的時光。
而這少年。。。雖然表面看着不像少年,隻在初見面時對她點了點頭,一直到現在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沒再多看她一眼。但隻要他身邊的少女稍有動作,封戎的眼神就有一絲波瀾,足可見這少女在他心中的地位。
卿無憂抿了一小口桃花給她倒的熱茶,輕輕摩挲手中的木杯,嗯。。。新做的,還有一股木頭的清香,憑白倒将無味的熱水添了些風情。桃花。。。好俗的名字,但人長的卻不俗,美而不豔,嬌而不俗,眼波清盈卻不輕浮,目光正直不閃爍,可見是個正派的人。若除去身份不說,這倆人倒是一對十分杯相配的璧人。可。。。。。。
“咳。。。咳。。。”打破平靜的果然是玉冷溪,以他的性子,确實是無法忍受這樣的寂靜。
桃花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表示自己無能為力。她這輩子也沒見過樣尊貴的人,連如何見禮都不知道,更别說聊天,這件事已經超出她能力範圍太多了。
封戎則是什麼也沒聽到的表情。
卿無憂淡淡一笑,道:“我平素就不愛與人接觸,這一見故人之子,反倒冷場了。你們小輩,想聊什麼就聊。”
桃花不自然地笑笑,不知道如何答話,隻得求救似的望向玉冷溪。
玉冷溪垮着肩膀,一臉無奈,這屋裡的人都知道他娘所為何來,但卻都打定了主意不先挑破,都不想做破壞氣氛的壞人。那隻有他來做。
“我娘知道我找到了你,心疼你在這裡生活得辛苦,想接你。。。們到府裡住下,以盡故人情誼。”玉冷溪這話說得無可挑剔。
封戎斜了他一眼:“不用。”聲音渾厚,聲線低沉。
聲音也不像。。。卿無憂暗道,雖是他的兒子,竟沒有多少相似之處。内心不由得有些失望。
玉冷溪當然知道封戎不會去,但總得有個挑頭說話的吧。
“為何?”明知故問也得問。
封戎連斜他一眼的興緻也沒有了,沉聲道:“我在這裡過得挺好。”
“想必是你沒在外面待過。出去了,也許你就不會再想回來了。”
“我待過。”而且還是在大富大貴之家,經曆的是大起大落之事。
所以說,跟封戎是沒有辦法聊天的,他就是有辦法把所有對話終結在三句以内。玉冷溪被怄得不行,可也不能一言不合就拔刀吧。
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卿無憂道:“你可知你爹的死法?”
封戎道:“以前不知,但現在知道了。”說完,橫了玉冷溪一眼,還得多謝他。
“你知道的,是小溪告訴你的。他也未必就知道了全部。”
玉冷溪毫不意外卿無憂說出這樣的話,畢竟這個娘。。。并未真的當他是兒子。
卿無憂見封戎并不追問,隻得繼續說道:“你爹報仇前,曾找過我。”
聽到這裡,封戎才将目光移到卿無憂臉上,目光中有了一絲疑惑。
“一天夜裡,他突然從我窗子跳進房中。一身黑衣,并不遮臉。他原是這樣直白的性子,自然是不怕别人将他認出。我早已睡下,封聿他。。。站在房中,側立于我,眼睛始終沒往我這裡看一眼,當時的我竟有些顧不得少女矜持,一心想讓他看我一眼,就算我衣衫不整。”
桃花悄悄地紅起了臉,想起與封戎在山洞裡,那時的她可不止是衣衫不整。
“我問他為何而來,如果他說他是來接我,願意與我兩人厮守,這相國小姐的身份我随時可以抛棄。但他說,他即将去找仇家報仇,留下幼子一人,放心不下,希望我代為照顧。害了封家的人我當然知道是誰,也知道他現在已經大權在握,封聿此番報仇,不可能全身而退,他來找我,竟是交待遺言。我自然勸他放棄,甚至不顧臉面地說出願意代替他的妻子,照顧他和他的兒子。”說着,望了封戎一眼,目光帶淚,“他不答應,卻也沒有說出傷害我的話,隻說,我是他唯一可以托付的人。然後,交給我一封信,一張圖,說他的兒子就在這地方,若他回不來,請我一定代為照顧。說完,就要離開。我怎麼甘心這就是見他的最後一面,叫了一聲‘封聿’,從床上跳了下來,他停住,轉頭對我說,‘若尋到幼子,告訴他,父仇不必報,我虧欠于他,母仇,一定要報。’旋即躍出窗外,轉眼不見身影。”
桃花聽得心痛萬分,卻分不清到底為誰。
卿無憂拭了拭眼角,續道:“相國府不是尋常百姓家,封聿一身武功,來時竟未驚動府中家丁暗哨,可我那一聲‘封聿’卻驚醒侍叢,我爹帶人進我房間時,我隻來得及一把抓起桌上一封信藏在袖中,手忙腳亂中,竟然打翻桌上茶水,浸濕了另一張圖紙,紙上字迹被糊得無法辯認。所以,才找你找了這麼久。”
玉冷溪長歎一聲,怪不得以前聽到這個故事,總覺得缺了什麼,無法連貫。從不出門的卿無憂怎麼這麼确定能找到封戎,而且讓他隻往北方谷底搜尋,想來是圖上所示,可隻能看出大概,就這麼長年大範圍地搜尋。心愛之人臨終所托,難怪她終其一身也想找到封戎,以報家仇。
封戎漆黑的眸子變得愈發深不可測,坐在一邊,也愈發沉默。
桃花已忍不住掉了眼淚,到底誰更可憐些?這個故事裡,根本就沒有一個人是善始善終的,卿無憂還活着,卻活在仇恨與思念中,若讓她這樣活着,倒還不如像封聿一樣死個痛快。
卿無憂平複心情後,柔聲道:“所以,我讓小溪勸你報仇,以為你會滿腔憤怒地答應,卻沒承想,你不願。”
“我的仇,我自己會報,原就用不着别人插手。”
桃花心中一緊,怔怔地低着頭,說不出話。
封戎道:“我雖未為人父,可也知道丢下幾歲大的孩子一人在山裡,自生自滅,這跟親手殺了他沒有兩樣。他大可等我長大,再一同報仇。”
卿無憂一愣,默然不語。
“我娘将我護在身下,才被亂刀砍死,他不及來救,卻将罪怪在我身上。将我帶到這裡後,沒對我有過一絲呵護。他急不可待地想要追随我娘而去,卻忽視了我娘留給他的唯一責任。在你心中,我爹想必并不是這樣一個人吧?”
封戎的話并不咄咄逼人,可卿無憂卻無言以對,她隻是深愛着封聿,又哪有心思想他對家人是怎樣的責任。況且,封聿對妻子的深情,是她一直不敢面對的。
封戎冷然道:“父仇我可以随心而定,但我娘的仇,卻是一定要報的。”這一點。他從未否認過。
玉冷溪插嘴:“我讓你報仇你又說不願?”
封戎冷笑:“你從頭到尾都隻說讓我報我爹的仇,可曾提過我娘半分?”
“我。。。我有說父母之仇。。。。”
“我爹,是殉情。對我來說,隻有殺母之仇。”
殉情。。。殉情。。。。卿無憂心中一片冰冷,她惦記了近二十年的恨,竟隻是對愛人的殉情嗎?是啊。。。說起來,封聿确實從未讓她替她做什麼,自知虧欠幼子,才讓她代為照顧。她,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
想到此處,竟覺得心中再無挂念,遂從衣袖中拿出一封早已泛黃的書信,擱在桌上,道:“對不住,我原以為這信是給我的,才拆開來看。看後才知道這是給你的信。從此以後,于封聿,我再無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