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冷溪從沼澤那件事後已經消失了月餘,封戎的傷早就痊愈,每天照樣進林子打獵,偶爾也會路過玉冷溪的小木屋,屋内沒有人聲,連屋外小路上的雜草也越長越高,看樣子,那天之後他就沒有再回來過。大概是真的走了。
桃花覺得有些可惜,好不容易有個鄰居,生活剛剛有點熱鬧。她在下古村長大,鄰裡之間都極親密,和封戎一起生活她雖沒有一絲怨言,可冷清也是必然的。
封戎是個不愛說話的性子,桃花有時候與他聊天也多數都沒有回應,但相較于兩人一開始,他的話已是多得多。桃花有時心情低落他看在眼裡,漸漸熟悉了這裡的環境,封戎打獵時偶爾能抓到活物就都帶回來給她。從野兔到野雞,有一次封戎居然帶回了一窩還沒睜眼的小奶狼。除了讓他立刻把一窩小狼崽子送回原處,其它的小動物桃花都留下養着。
為此,桃花還特地在屋側築起了一圈籬笆,若是真能養一群小動物陪着她,倒是能大大排遣整日的無所事事。豈料山林裡的畜牲大都野性難馴,不管多高的籬笆野雞是說飛就飛,
再怎麼小心野兔也總能在第二天早上就逃出生天。所以,封戎帶給桃花的小寵物,她從沒養過第二天。僅管懊惱不已,可桃花還是極為期盼封戎每天打獵回來時能給她帶些什麼。整天跟這些小家夥們比計謀對她來說是有趣至極。
就在兩人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過下去時,玉冷溪回來了,就站在他們的木屋前。衣着光鮮了許多,人卻有些蒼白削瘦。
封戎冷冷地看着他,似在等他先開口。
玉冷溪苦笑:“連屋子也不請我進了麼?”
桃花看看封戎,見對方并沒表現出什麼不悅的樣子,微微側一側身,把玉冷溪讓進屋子,随口說道:“原來你沒走啊。”
玉冷溪進屋後倒還是跟原先一樣,自己找了個凳子坐,上半身就像沒骨頭一樣的地半靠在木桌邊,這木桌上次壞得修都沒法修,現在這個是封戎重新做的。
“我确實是走了。”
桃花剛要張口,卻被封戎搶道:“又為何回來。”
玉冷溪擡頭望天,沉吟半晌,臉上滿是不知從何說起,一再思索,這才挑開話頭。
那天封戎帶着滿身爛泥的桃花走後,他确實迷惘了好一會。實不知是該走該留,身上背着養育之恩不可不顧,可人家明明兩情相悅一對,自己卻偏要帶走一個,而且所做的事還是九死一生,左右為難之下,玉冷溪隻得回到相國府,将情況據實告訴他的義母――相國家的小姐。
卿家是本朝大家,每一代都有朝之重臣,這一代的卿相國雖已卸任,但朝廷念其一生勞碌,将原本的相國府賜于卿家,是以,現在的卿家仍然是氣勢恢宏,沒有一絲家道中落的意思。
玉冷溪在相國小姐――卿無憂的房門外站了許久,卻始終不敢擡手敲門。與這樣一個“母親”相處該用什麼樣的方式?親密的?還是将自己的思念之情緊緊藏着?他小時候不懂,現在也仍然不懂。
房門被靜靜打開,走出的是卿無憂的貼身侍女七巧,七巧是卿家的家生子,從小侍奉卿無憂,對她的事,更是了然于兇。
七巧一出門就看到玉冷溪呆站在院中,雙眼直勾勾地瞧着房門出神,掩口笑道:“竟是玉少爺回來了。怎的不進門?”
玉冷溪僵硬地咧嘴笑了笑,卻不知如何答話。
七巧又道:“從小看着你長大,跳脫得跟猴兒似的,此刻倒學會内秀了。”說着,走到玉冷溪面前,拉起他的手,一面往屋裡引,一面道:“好幾年沒見你了,小姐甚是思念。”
思念我嗎?玉冷溪自嘲一笑,他不是會被思念的那個人,被思念的,可能隻是他能帶回的消息。
閨房内極暖和,雖是寒冬但室内鮮花卻開得正好。
卿無憂站在窗前,一臉專心,似在糾結于眼前的紅梅到底該如何修剪。纖纖素手輕撫梅花,鬓間雖有銀絲,但面容仍然姣好,雙目眼波清澈,紅唇欲滴。
“。。。娘。。。”玉冷溪輕喚一聲。
卿無憂轉過頭,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彎了彎嘴角,柔聲道:“小溪回來了啊。怎麼這樣拘束,坐吧。”
七巧把玉冷溪按在花凳上,對自家主子微微屈膝,安靜地退下。
卿無憂拎過桌上茶壺,伸手摸了摸壺身,感覺仍然燙手,才給玉冷溪倒了一杯茶,側身坐到玉冷溪對面,靜靜地看着他。
“上次收到你的傳信,已然尋到封家後人了嗎?”
她在意的,永遠都是這件事,就算面上再波瀾不驚,可語氣中隐約的急切也是無法遮掩。甚至沒有問他一句,是否辛苦。
玉冷溪垂目低頭,道:“是,他叫封戎。”
封戎?戎馬一生的戎嗎?倒還真是封大将軍的作風呢。
“那。。。你可告訴他了?”
“嗯,”玉冷溪點頭,“将您告訴我的全告訴了他,一字不落。”
卿無憂定了定心神,問道:“他可說何時報仇?”
這才是他不知如何面對卿無憂的原因,可也不知怎麼說出來才能不讓她難過。隻能搖了搖頭,不敢擡頭直視。
“他不信?”
搖頭。
“他不記得了?”
還是搖頭。
卿無憂終于難掩急躁,皺眉道:“小溪,如實說來。”
玉冷溪沉默片刻,才悶聲道:“他不肯報仇。”
聊無憂滿臉訝異,怔怔地竟不知說什麼好,隻喃喃道:“竟不肯報仇麼?父母之仇也不肯報?”
她與封聿非親非故,尚且一心想要報仇,反倒是親生兒子不願報仇了。
“他。。。封戎并非一人。”
“何意?”
“他已心有所屬,二人兩情相悅。。。”才難舍難分。
卿無憂聞言,神色突變,悲切道:“又是兩情相悅,又是心有所屬。孤身一人的,仍然是隻有我一人。”
玉冷溪心中滿是不忍:“娘,就不能忘了這件事嗎?他封家的事,為何要你。。。”
“住口!”不等說完,卿無憂就大聲喝止,“我是這樣教你的嗎?”
“可是,娘,您到底為何心心念念想要報仇,我真的不懂。畢竟,封聿當年連一句承諾也沒給過你。你對他,一點責任也沒有。”
卿無憂默然,眼角似有淚光:“我在他墳前起誓,一定會照顧好他的後人,再報他枉死之仇。”
“但是,他有可能連相國千金對他仰慕已久都不知道。值得嗎?”
“他知道,他又不傻,怎會不知。”
卿無憂雙目含淚,模糊中,仿佛仍能看到那個偉岸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對她說:“姑娘,切莫将滿腔深情錯付。”